安澜记

作者:三山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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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 运去英雄不自由 (下)


      虽然葛岭和栖霞岭南北相接,却是人迹罕至,又接连下了两场雨,所以路极不好走。天上只有一弯新月,把一条蜿蜒泥泞的上山小路照得影影绰绰。李贵儿熄了灯笼,和张承缵一前一后拥着胤禛,悄悄地摸黑上了山。
      葛岭低缓,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已看到了抱朴道院斑驳的黄色山墙。道观所在甚是开阔,抬头是漫天星斗,西望是三山一湖。三人折进院中,找了棵巨大的香樟树,躲在后头仔细往外看。只见院子里杂草长了有半人多高,巨大的香炉横倒在地,正殿的门塌了一半,顶上的瓦片四下散落,惨白的月光穿过屋顶的破窟窿,正好照在一个塑像上,只见那泥塑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原先五官都移了位,看起来变得狰狞可怖,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贝勒爷,这儿哪里还会有人住?我们赶紧走吧!”李贵儿说道。
      胤禛摇摇头说道:“若是没人常来,这院里的道路怎么会没有断枝覆盖?而且你看这一路上的脚印,又是从何而来?”
      李贵儿一看,果然有几行脚绕着大殿往后院处延伸。他不由得对胤禛肃然起敬,嘴上赶紧说:“贝勒爷您先歇会儿,我去探探。”
      不一会儿李贵儿回来,压低声音在胤禛耳边说到:“果然不出贝勒爷所料,这儿是有人住着,后院里搭了间小房子,里头是口灶,火还没熄,外头有柴火和水缸,只是一时间找不到住人的地方。我听说道士炼丹画符都有暗室,找起来要费一番功夫。”
      正在这时,有一人从正殿半塌了门边走了出来,手里提了个大茶壶,几步就转到后院去了,其身形和早上那中年道士十分类似。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又走回来,手里已没了那个茶壶。正要进门去,他好似听到了什么的响动,警惕地扫了眼四周,从门后呼啦一声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往大樟树这边走来。这时浮云遮月,天一下子更暗了些。躲在树后的三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突然李贵儿做了声猫叫,也恰是运气好,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接着便是头顶上一只鸟“咕”一声怪叫腾空而起,蹬落了几片树叶簌簌落地。那人见状松了架势,自嘲地笑了一声,仍往门里去了。
      过了好一阵子,胤禛才敢带着两人从树后出来,蹑手蹑脚向正殿走去。稍稍挪开那塌了的半边门,恰好露出向下的十几节石阶,尽头楼梯一转透出光来。三人不敢贸然下去,只能借着月光四下寻摸,不一会儿李贵儿找到了一个用青砖砌的,足有脸盆大小的烟囱通到正殿外头,正在暗室顶上,里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胤禛小心地扒开遮盖着的杂草,凑近去看,他的心突然停跳了一拍。兰如仍然穿着那身孝衣,抱腿坐在角落的蒲团上,身边的地上放着一盏油灯,如豆的火焰静静跳跃着。早上那个中年道士与她隔了两个人的距离,也席地而坐。
      “阿泰叔”兰如开口问:“你几时送我回去?”
      胤禛嘴唇抖动了一下,难道兰如认识这个道士?
      道士说道:“我不能把你送回去。旗营的人肯定在抓我,把你送回去他们怎么放过你?”
      “我不会说出来的——我就说你是蒙着我的眼睛的。”兰如急切地说道。
      “你这是小孩子话了。我带走你的时候,百八十双眼睛看着,蒙没蒙眼睛谁不知道。你没去过旗营的大牢,里面让你说话的法子多着呢,你怎么熬得住?你又是个娇滴滴的小姐,旗人什么下作事情都做的出来——”
      道士还没说完,兰如已经红了脸,她私下里也听人说过女人被抓到旗营里去的事情,想起来就不寒而栗。道士知道自己吓到了她,忙安慰说:“阿兰小姐,我自然不会害你去受那个苦。你先在这儿住下,过两日就是六月十五,我们香主和另外几位兄弟都要过来,我再请示你的事情吧。”
      兰如瘪着嘴问道:“阿泰叔,你们是什么人,香主是干嘛的?他不会强逼着我跟着你们一起干这掉脑袋的事情吧?”
      道士笑着说:“那你什么都别问了,知道得多了,哪里还由得你说入不入帮?你就记住你阿泰叔做人问心无愧,帮里干的都是义薄云天的大事!”
      兰如说道:“你们是为反清复明吗?这可是谋逆大罪,抓到了不但自己要掉脑袋,连家里头也要受牵连。”
      道士说:“我也是两世为人了,如今无牵无挂,再不理会那些人情律法,对得住自己的心也就罢了。原先在家时,吃饱穿暖没什么烦恼,但于世事经济一无所知。如今辗转江湖,严霜夏零,毕竟扶危济困、行侠仗义才是丈夫所为!”
      他站起身来,击节吟道: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
      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
      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
      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1)”
      吟罢,道士击掌而笑:“此等豪情,方是英雄本色!”
      兰如道:“我听玉娘说起,总以为阿泰叔是个忠厚木讷的后生,如今看来,你不但功夫出神入化,词也填得精妙,这些年想必有一番不寻常的际遇。”
      道士叹道:“都过去十五年了,人怎么能不变呢?”他又笑问:“ 你怎么会做了清妧?这些年你和——玉娘都住在画眉巷?”
      兰如过去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道士听,道士听完长叹一口气:“我一直在找你们,哪里料到一墙之隔,却等了十几年才见面!”
      兰如问道:“那你呢?阿泰叔,这些年就住在这里?”
      道士说道:“那天玉娘抱着你走后,我给李忠那几个家仆抓住,一顿打几乎要了我的性命。他们见我昏死过去,府里又没了其他人,一时见财起意,几刀捅死了太爷,一面搬运财物,一面商量着要如何栽赃到我身上。我哪里肯,干脆叫闹起来,他们不好杀了我,一时间也奈何不了。正巧这时我师傅经过,看见这情形便一刀杀了李忠,救下了我,可搬运财物那人却没处去找。师傅带我来了这里,又教我识字和功夫。”
      兰如道:“你师傅就是你刚才说的香主吗?”
      道士说:“师傅年纪大了,早就不管帮里的事情,每日只是打坐清修。现在的香主可是个翩翩郎君,文才武功都是万一挑一。”
      兰如听到“万里挑一”,忽然就想起了玉娘说张懋龄“百里挑一”,心道难道你们这个什么香主会比他还俊俏?我这次被人掳去,也不知他会不会担心我的安危。
      兰如正寻思间,道士继续说道:“你刚才说你不想做清妧,玉娘也有带你去乡下的打算。干脆我给你们寻处可靠地方,趁了这次送你过去,等风头过了再接玉娘去,这样就处处周全了。”
      兰如心里一惊,这样的安排下她如何还能再见到张懋龄?她又不好明说,只得含糊过去,反问道:“阿泰叔和玉娘本就有婚约,是不是打算和我们一起去乡下隐居?”
      道士淡然道:“我既入了道家,又许身大义,怎么能半途而废?何况我身上背着那么些个人命,早晚要去菜市口的,又何必拖累你们?”
      话说到此,两人一下子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道士想起了什么,问道:“阿兰小姐,早上冲到仪亭里拼死救你的那个是什么人?”
      胤禛在外头听到这话吃了一惊,更加竖起耳朵留心兰如的答话。
      兰如说:“我不认识他!”
      道士瞥了兰如一眼:“不认识的能拿命救你?你还不知道吧,他可是把自己的要穴露出来引诱我攻击,这才趁机拉住了你,要不是我及时收手,他半条命就没了。”
      兰如心里也是一动,竟不知道那人会舍身救她。可又想起他在山洞里那样轻薄她,当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道士继续说道:“你知道他底细吗?我看金世荣对他俯首帖耳的,难道他是京里来的大官?”
      兰如啐了一口:“大官能闲成这样?我看他倒像个败家的公子哥儿。阿泰叔,你身手那么好,下次要是碰上他,替我戳他两个血窟窿!”
      胤禛听了气得差点被口水噎住,心里暗道哪里有这么不知好歹的女子。李贵儿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看样子也猜出了个大概,忍住笑别转头去。
      “贝勒爷,山上的蚊子太多,您就别在这儿熬着了。我看这姑娘暂时没什么危险,您先回去歇着吧。”
      胤禛这才发觉露出的手臂,脖子和脸上又疼又痒,耳边还不时有“嗡嗡”声来回。他对着下面的兰如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看眼前的情形,兰如并没有危险。现在把她接回去,线索都在她身上,少不了来来回回地审问她,还不如把她先留在这里。胤禛抬头看看月亮,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寿天德要往旗营去搬救兵了。
      张承缵也说:“贝勒爷,您和李贵儿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胤禛故意说:“张承缵,你跟我回去,李贵儿你在这里守着,不准离开一步。”
      李贵儿苦着个脸应了是。

      胤禛回到客栈,老远就看见寿天德正焦躁地在天井里踱步。寿天德见胤禛回来了,喜形于色地上前迎到:“四爷总算是回来了。”
      两人往楼上胤禛的房间走去,寿天德边跟胤禛报告说:“这抱朴道院原是东晋时葛洪的炼丹之所,后世的丹鼎派以此地为祖庭,抱朴道院一度鼎盛,有大小二十几座殿堂,直到元代在兵火中被毁。本朝初有个姓詹的龙门派道士曾近在此炼丹修行,据说他还是昆阳真人的首座弟子。”
      “我又打听到本地洪门弟子甚多,曾有个道人怡阳子最能炼丹,洪门弟子服食了他的金丹,个个刀枪不入,他的几个徒弟也是洪门中人。我疑心怡阳子就是那姓詹的道人。”
      胤禛突然一拍脑袋:“我刚才听到葛岭觉得仿佛哪里听过呢!先生你记得吗?我们那天在灵隐寺前的茶铺,那个小伙计对乞婆说过,欠了营债,去葛岭上找詹道长。”
      寿天德一听也连连称是:“我就是个驴脑袋,听过的事转眼就忘记了。”
      两人说笑间已到了胤禛房内,寿天德在灯烛下看了眼胤禛,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见他满脸的红包,密密麻麻足有几十个,脸上肿得已经有点脱了本相。
      寿天德一边埋怨自己,一边也打趣道:“我怎么忘记了这时节山中蚊子最毒,我这就叫人买药去。四爷可千万别挠,破了相家里福晋不待见。”
      胤禛强笑道:“我本来觉得还好,现在被你一说,脸疼得熬不住。”
      寿天德扶胤禛坐下,给他倒了茶,胤禛便把刚才在抱朴道院看到的情形说给他听。
      寿天德听了问道:“要不先找几个身手好的,悄悄地把那道士拿下了,现在道院里人也不多,未必就会走路了风声。也好先把兰如姑娘救出来,让人放心。”
      胤禛说:“救了人固然好,只是这一抓人,后天贼首说不定就不来了,这岂不是功亏一篑?我看兰如那姑娘好得很,一晚上能说会道的,便是让她吃些苦头也好。”
      寿天德听胤禛这话,表面上刻薄,里头的亲昵意思却非一般人能比。原先他疑心胤禛对兰如存了旁的意思,现在心里更如明镜一般。
      正好外头送来了给胤禛的三四封书信,胤禛一面架上眼睛看信,一面叫人去请金世荣来。不过片刻,金世荣就到了,原来他早知道胤禛带着两个亲兵去了抱朴道院,就等着胤禛随时召唤他来。
      胤禛问道:“你一个封疆大吏,起居八座,这些天被我呼来喝去,心里憋屈吗?”
      金世荣小心答道:“卑职祖上是正黄旗包衣出身,是太子爷的奴才,也就是四爷的奴才。奴才能有今天的造化,全靠主子的一路抬举。主子能用得着,奴才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憋屈。”
      胤禛道:“我先明说了,皇子结交外臣是重罪,回了京里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可这几日我就把你当自己人看,有什么也不瞒你。你回去点十个强干的亲兵,明日三更前埋伏在抱朴道院山墙外,再点十个乔装在葛岭各上山处。你亲自带二十个亲兵,十五那天谋反贼首就要上山,你务必在他们进入抱朴道院前把他拿下。详细的情形让寿先生和张承缵与你说。”
      这时一个十几岁的美貌少女捧着煎好的药汁跪在胤禛面前,她低头敛眉,轻声说道:“奴婢绿乔,伺候贝勒爷上药。”
      胤禛面无表情地说:“药留下,你退下吧。”
      绿乔不敢多说,磕了个头便要退下。金世荣说:“贝勒爷这趟出外差,我见身边也没带得力的人。这女孩子心细,话也少,比外头那些粗手笨脚的兵伢子强。”
      胤禛看了眼她,比兰如大不了多少,灯下挺直的鼻梁,一双丹凤眼羞涩地看着地上,眼见也是个美人坯子。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金世荣一眼,便说:“你孝心我领了,人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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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第八回 运去英雄不自由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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