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河北有照雪

　　鸣忘也没有想过，他回天乏术的日子，竟然来的这么快。
　　“启风，”梁溯忽然说，“昨天，我见到段校尉了。或者说，是他来见我了。”
　　赵启风没有反应。
　　梁溯还看着他：“他说他不恨你了。七年前就不恨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了。”
　　“他说他对不住你。”
　　赵启风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梁溯看见了，看向鸣忘，发现他已经在给赵启风切脉了。
　　赵启风的眼皮动了动，眼角居然划出一滴泪，没入发鬓。
　　“可是活了？”梁溯慌忙问。
　　鸣忘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最后极慢地摇了摇头。
　　“……”梁溯一时失语，盯着赵启风毫无起伏的胸膛看了好久，最后他和鸣忘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鸣忘把着赵启风切脉的手，很久都没松开。
　　赵启风最后的表情，是笑吧？

　　少霜崖这边，还不知道赵启风去世的消息。
　　华如练把鸣忘的话带来，等着少霜崖的回应。
　　“替我谢谢他。叶承去世已久，远在江南又尸骨无存，多谢他肯费心。”少霜崖说，轮椅背对着华如练，她什么也看不到。
　　“属下遵命。”华如练领命退下。她接少霜崖从密室出来时七十二盏灯竟然全都亮着，她放心很多。
　　华如练走后，少霜崖摘下月白斗篷的帽子，几缕白发赫然可见。
　　七十二盏灯现在只有十盏灯还亮着了。只是华如练还没来得及再去看。
　　他还能活多久，只有他最清楚。

　　一天之后，也就是第三天的夜里，碎雪阁内院莫名起火，大火起势很大，很快包围了少霜崖住的地方，凄艳的火撕裂了这里多年单调的深灰线条，这里从未有过这样明亮的颜色，比满园的红梅更亮。
　　华如练发了疯似的往里冲，被梁溯拦着，直到火焰鼓开了少霜崖的窗子。
　　少霜崖就坐在窗前，向外看，看天，没有看他们。
　　华如练突然安静下来，梁溯也因一时惊诧松开了她。
　　火光里的少霜崖，竟是……白发。
　　梁溯才只有两天没见到他。
　　少霜崖只是看天，被烟呛得咳了两声，接着手上什么东西掉了。他靠在椅子里，不动了。
　　华如练忽然想起赵启风初到时，少霜崖说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说这儿的天，就要暖起来了。
　　火，确实很热。
　　原来、原来一切的一切，他都已计划好了。李家人看上了他，要么进宫，要么死。所以他放了一把火。
　　他早就想到了放火。
　　华如练又想起七年前庄主说：“麒麟将至”时掐的那一卦，在无名指的最下节。
　　该死，该死！她为什么都忘了呢？

　　那天晚上，鸣忘带着赵启风的尸体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他们来时的马车，梁溯是第二天凌晨才发现的。
　　他俩找人时居然发现了那个假鸣忘的尸体，脖子上被人一针毙命，死了太久了，已经埋在了雪里。
　　梁溯在他身上找到了一张装在竹筒里的信笺。

　　也许是赵启风知道的太多，也许是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价值，皇帝终于下了手。
　　他无法猜测鸣忘带着赵启风离开的目的，是带着他回皇宫交差了么？还是别得什么？
　　他不知道。风雪掩盖了马蹄印和车辙，他已经追不上了。

　　他与华如练在照雪山庄的外围，他们出了碎雪阁才知道，照雪山庄里的人竟都已经搬空了，应该也是少霜崖的安排。
　　当初少霜崖让赵启风和鸣忘搬进碎雪阁，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吧。
　　他遣散了照雪山庄，计划中没有划进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而现在这个人被埋在碎雪阁的废墟里，尸骨无存。
　　梁溯看到一只黑色的蝶，从碎雪阁方向飞来。可照雪山庄不可能有蝴蝶，也从来没有过。
　　“那是什么？”梁溯问，他记得少霜崖的故事里，也有一只黑色的蝶。
　　“那就是凤凰令。”华如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凤凰令质地是一种软玉，里面豢养这种蝶，用来报信。”
　　梁溯一愣。
　　华如练也不说话。当年少霜崖放弃凤凰阁后，剩下的那枚凤凰令不见踪影，她以为少霜崖早把它丢了，想不到竟一直留着。
　　少霜崖生前手里拿的，大概就是这个。
　　“它要飞哪去？”梁溯问。
　　“江南凤凰阁，它们只找得到哪里。不会停在别的地方。”
　　梁溯诧异：“能飞到么？”
　　华如练看着那只黑蝶慢慢摇头：“飞不到。它还没等找到方向，就会冻死在这里。”
　　梁溯这次没说什么。
　　他看着黑蝶跌跌撞撞地越飞越远，它不知道这儿离凤凰阁有多远，也不知道它会被冻死在半路上。
　　它只知道飞。

　　少霜崖解开了他们三人的心结，他自己的心劫却没能化解，他还是忘不了那场大火，就像那黑蝶忘不掉凤凰阁。
　　那场大火在这冰天雪地里肆意生长，反而愈发深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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