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花章

　　春暖花开。
　　洛阳白宅。
　　阳光和煦，窗外清翠一片，竹青叶绿。牡丹褪去严冬的颓然，枝叶极力舒展开来，如玉如翡。
　　今日的春阳格外暖和温馨，没有春寒的料峭，没有就这么恰倒好处的暖洋洋、明晃晃的照进窗来，照在魏紫牵念的心上。
　　听说李家军攻打长白山了，他……不知怎样？
　　那个冬天，他带着眉眼间如同这阳光般温暖的微笑离开了她，转眼，已是一年已过
　　“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做你的新娘”。
　　白术，你可还记得这句话？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魏紫眺望着远处清雾缭缭的青山，幽幽怅叹。
　　她的手中握着一张信笺，上面寥寥数字。
　　“一切尽好，勿念，保重。”
　　在怎样的情形之下，他会写下这如此简洁的一封信？
　　战场有多可怕，魏紫即使不曾亲眼相见，也知道那是残酷森罗的地方。沙场之上，留下了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但这些故事总是残缺的，凄美的。
　　策马扬鞭走沙场，飞花把酒论英雄。
　　她蓦然想到这句话。
　　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天有多长，地有多远？是英雄，就注定无泪无悔。
　　白术现在，是否就是人们眼中的英雄？
　　当英雄，总是比常人活得累许多；当英雄，总是要失去很多常人拥有的东西。
　　莽莽红尘，作英雄，不如作常人。
　　魏紫放下信笺，轻轻握住胸前悬挂的紫色琉璃坠，面容上拂过丝丝悲戚。

　　三月清明，草木萌动。
　　百花雏蕾，绿树新芽，清泉叮咚。春意渐浓的时节，万物一派清秀明朗，天空终于在风清云淡之中，露住久违的暖笑。
　　近日来，洛阳城内谈论流传最多的话题，便是在一年内攻降高句丽国，平定乱军的李家军。
　　约一年前，炀帝第三次出军高句丽，任唐国公李渊为督领。其次子李世民主动请缨帐前先锋，一路所向披靡，节节胜仗。待高句丽遣使归降，李家军又赴长白山，于半年内平定叛军。
　　云来茶楼内，魏紫与天莴要了壶普洱碧珠，挑了处较清僻的桌子坐下来。
　　喧闹的茶楼，商贩走卒、船工庄稼汉、镖头江湖客，还有高鼻深目的胡人，都聚成一堆，连清高的书生都在一旁津津有味听着前方说书老头精彩生动的描诉。不时有人插上一句、提个问，惹的老头翻起白眼，老大不高兴的让他们听就听，不要打断他。
　　说书老头说得是口沫横飞，魏紫和天莴听得是面面相觑。
　　“上回咱们说到皇帝听信宇文化及的谗言，以信任唐国公大人为由，明升暗降任他为督领，带领李家军与高句丽国对峙，借此削弱李家势力和实力。那唐国公之次子李世民，骁勇善战，，又有一位智谋过人的军师。这先锋军一路所向披靡，打得那高句丽军是落花流水呀！
　　话说李家军本该胜仗后班师回朝，却被皇帝一道令下：攻打长白山！嘿！这长白山山势险峻，终年寒冷，李家军众军将上山无多久，便遭遇冻伤之苦，无法发挥原有实力，随着粮草渐消，被困在了山中。偏偏此时，一场诡异的妖雪骤然而下，莫说人畜，就是树草刚沾上那雪便瞬间枯萎——”
　　白胡子老头故意停下来，见众人都焦急专注地等他接着往下说，得意笑着翘起胡子。吊足他们的胃口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原来，是那长白山乱军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懂邪法妖术的厉害巫师，施法天降毒雪，将李家军的士兵毒伤冻伤，截断水源，将他们困在冰天雪地中。顿时李家军气势尽失，即将败垒……”
　　“诶！老头，不是听说那李将军的身边有一个神人似的白衣军师吗？”一个庄稼汉疑惑的问。
　　魏紫倏地握进胸前的琉璃坠。
　　他有危险吗？
　　天莴婉然柔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担心。
　　老头吹胡子瞪眼，“急什么急！没见我正说着吗？再打断咱就不说了！”
　　他凶巴巴地斥着，众人都赶紧噤声。
　　翻翻白眼，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老头又开口道：
　　“就在此时，突然峰回路转！这李将军身边呐，的确有这么一个神人！是生的俊朗非凡，儒雅文秀，一身胜雪白衣，飘逸如仙！那白姓军师，精通天文地理、奇门八卦，运筹帷幄之术丝毫不输给天下无人能及。眼见李家军死伤无数，那叛军即将反败为胜，白军师悲天悯人，在足不出帐整整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之下，终于想出克制妖雪的办法，不仅让李家军重振旗鼓气势暴增，还困住了得意失去警戒的乱军，最后生擒对方首将！李家军大获全胜！”
　　“呀！那白军师可真是厉害呀！”
　　“是呀是呀！”
　　“那这个白军师用什么法子破了妖术的啊？”
　　老头捋捋白花花的胡子，闭着眼摇晃着脑袋，“一字记之曰：火。白军师借万物相克之理，运用三味真火阵破了妖雪。”
　　“厉害！”
　　众人大赞，脸上皆是佩服惊叹的表情。
　　“那是！”老头得意的仰仰脑袋，好象说的是他般，“这白军师就是个神人！悲天悯人，睿智超群，机敏非凡，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魏紫与天莴不禁相视而笑。这说书老头简直把他说成了天上的神仙。
　　魏紫敛下眸，心绪起伏。
　　他真的做得如此之好，也许只要他愿意，真的什么都做得到。
　　还好……他很平安……
　　茶馆的小二也兴致勃勃的过去凑了一脚，“说书老头，我听说那白军师就是咱们洛阳城那个名声大过天的先知，是不是啊？”
　　“真的假的？”众人哗然。
　　说起那先知白术可是人人都唏嘘不已的。
　　神秘兮兮的撇撇嘴，白胡子老头嘿嘿笑到，“你说对了。这白军师就是那位神仙般的先知——白术。要不然你们以为谁还会有那么大的本事破那么厉害的妖法？要知道，李将军一路胜仗可都是白先知在旁出谋划策。如果不是有他，李家军哪有这么容易打胜仗？”
　　“公子真的很厉害。”天莴含笑着说。
　　眸光微转，她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略带戏谑的磁性声音在她们面前响起。
　　“没想到一年不见，白兄便成三头六臂的神仙了。”
　　魏紫抬起头。
　　是独孤云祁。
　　扬了扬唇畔，独孤云祁凝着她眼中的淡漠疏离，“魏姑娘，好久不见了。”
　　魏紫轻轻颔下首。他们何来如此熟捻？
　　不请自坐，独孤云祁望了眼一旁的天芮，眸光不着痕迹地闪了一下。
　　“独孤公子。”天芮莞尔一笑。
　　薄唇轻抿，他淡淡点了下头。
　　叫过小二，独孤云祁点了几个精致小菜和一壶雨前龙井。
　　白术与李家结盟的事，他并不意外。对白术而言，他所选择的一定是他认为最正确的。
　　长白山一战，他从潜伏在宇文化及身边的探子口中得知，白术巧计除掉了宇文连。此事无人知晓，宇文化及打落的牙齿和血吞。但，那只老狐狸不可能就此罢休，为了提防他怀恨报复白术，一个月前，他风尘仆仆从长安赶回洛阳，留意白宅附近的一举一动。
　　其实，他的私心是忧虑她受到伤害。
　　慢慢品着清香扑鼻的茶，独孤云祁定定凝着魏紫。他眼中的落寞天芮一一瞧在心中。
　　“天莴，我们回去吧。”放下茶杯，魏紫淡声说。
　　“你不想知道白术什么时候回来吗？”
　　正准备起身的身子一顿，她抬眸看着独孤云祁。
　　“李家军已准备班师回朝，最多一个月便可到长安，到时皇上必定会封赏他们。估计白术要停留一段时日才会回洛阳。”
　　呷口茶，他慢慢说。
　　天芮微微敛下眼帘，遮去一片叹息之色。
　　“谢谢。” 魏紫站起身，轻轻地说。
　　独孤云祁没有说话，直到魏紫轻盈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他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他侧目，淡笑问：“你还不走？”
　　天芮缓缓起身，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仿佛是它的主人在勉强维持着它。
　　越过他身旁没有回头，她清脆的声音飘荡在他的耳边。
　　“你这是……何必呢……”
　　笑意慢慢隐去。
　　她背着自己，独孤云祁不知道她的神情，可那一刻，他心底的某一根弦被轻轻的，拨动了一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