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之滨I

作者:木命杜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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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小麦终于可以回家了,她不怕听到爸爸嘴里“一窝猪喽”的话,这次是名正言顺的不用训练,因为她身上长满了毒疮,大人们都说那叫“龙缠身”,如果在腰上长一圈,人就死了。等到毒疮过了小麦脊椎的时候,她就天天看自己手掌中的生命线,(那是她从韩国燕的一本算命书中得知的)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李子园说:“我的生命线多长,不会很快就死的,对不对?”那时李子园和她一起在核桃树下写暑假作业,一张桌子上围着四个人,李子园,小麦,小谷,小三。
      “怎么会死,我之前才长过,你看。” 李子园说着把背面的衣服撩起来。
      “我都过腰了,你看现在好了,一点疤都没留。”
      “真的,你没骗我。”
      “没有。”
      小麦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当韩国燕在假期末又到小麦家来的时候,小麦觉着自己真开始讨厌这个姑姑了。
      那天她的耳朵上贴着火柴盒的皮,因为前一天晚上她的耳朵让一只老鼠给啃了,当她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电灯时,看见自己的面前蹲着一只胖乎乎的大老鼠,那俨然一副老佛爷的样子。小麦看见自己枕小被褥已经被老鼠啃了一个洞,而这个洞刚好啃到自己的耳朵上,这纯属是一个意外,如果老鼠会说话的话他会这样说的。但是小麦最害怕的就是老鼠,她随手拿起桌子上一搪瓷缸打向老鼠,却不料打中了小谷的眼角,小谷哇天哇地的哭了个没完没了,小麦也随之被查问原因的兰秀拧了个顶朝天。小谷哭睡了,兰秀也拧完了,那时小麦的脓疮才刚好没多久,身上又多了淤青。
      第二天一早,小麦就提着自己和小谷的衣服下河了,等到她走到河边的包谷林里就停下来了,她知道李子园在后面,每次都是这样的,只要她难过,她就喜欢到河边洗衣服,而他就会出现。
      “你妈又拧你了。”小麦听他说话,眼泪就“啪啪啪”的直往下掉。她转过身一头扑倒在李子园的怀里,抱着他的腰说道:“我要是你们家的孩子该多好啊!我想当你们家的孩子。”
      “可我们家没钱。”李子园说道。
      “我不要钱,不要钱。”
      “好,等长大了我们住在一起,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嗯。”
      然后李子园看见小麦耳朵在渗血,便从口袋里取出了一盒火柴,将能擦火的那张皮撕下来贴在了小麦的耳朵上,说:“这能止血还能消毒呢?”

      小麦看着韩国燕肥嘟嘟的身体就想到了昨晚的那只老鼠。

      还没到收假的那一天,小麦就跟随一个由八人组成的游泳队去了宝昌市。

      成人以后小麦总结了:其实一个人去哪儿,跟谁,干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比如求学,工作,结婚,生活,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就仨字“差不多”,人有幻想,却不是抱着幻想在生活,真正的生活是不足为奇的平凡。
      就像她自己一个十足的旱鸭子,见了水紧张到全身痉挛,仅仅就凭别人的一句“这女娃的条件好”,就认定她是个游泳苗子,好,即使她就是个游泳苗子,就一定有了想要的前途吗?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作为父亲,姑姑他们们肯定是想都没有想过的,因为他们不懂。他们大部分的时间是在焦躁,在当下的琐碎中对未来抱着一种需要救赎的希望,他们把这种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结果自己一事无成,被寄托的人也一样无成,因为路子从一开始就错了,于是一代一代的就过上了与父辈们相同的日子。社会在进步,可人呢?始终在从头开始。

      走的时候,李子园问:“你不会淹死吧?”
      小麦的心“咯噔”一下,有点儿说不出的惆怅与难过,她觉着死从来就未远离过自己。

      那天韩国燕走后,韩国年问她高兴去吗?她笑语盈盈地说很高兴。
      韩国年转头对兰秀说:“听到没,她的心野着呢?”

      晚上大家都睡下了,小麦独自哭的跟个泪人一样。

      临行前她还和兰秀去河边洗了一趟衣服,那时已经入秋了,田野显现的有些苍茫寂寥。洗着洗着天儿就下起了小雨,冷飕飕的。兰秀说:“这远天远地的,你要去,要想好呀!可没谁逼你,以后可别有了什么事儿怨我们那。”
      “别操心。”她说。
      兰秀越是心事重重,她却越是故作轻松。走的那一天,也是兰秀送她去火车站的,在这一行人当中就属她和兰秀显得羞怯怯的。临近车站兰秀对她小声说:“一会儿你给那个姓卢的说,让他把我送到北门上。”于是她就跟姓卢的说:“叔叔,回去的时候,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妈妈。”那个姓卢的小麦认识,他跟韩国燕住一栋楼。
      后来小麦每次想到妈妈就总是想起这件事,不由的落泪,因为其实只有她懂得妈妈的凄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了城就不知道东南西北,找不到男女厕所,心里是何等的绝望和恐慌。她是连她自己都照顾不好,何以能很好的照看她的孩子呢?
      在被送往宝昌市游泳学校之前,她先和队友们去了西专市进行了一个月的集训。说实话这真是她人生中一段噩梦般的日子,她是打心底不想去回忆那些事。一想起那些事,就觉着像脖子一圈长满了痱子般的难受。后来也是很多年后当她的孩子在慢慢长大的时候,她开始恨自己的懦弱了,她恨她自己那时为什么听之任之的受人摆布,一点都不像个可爱的孩子。

      小麦一行八人住进了西专市体育场靠操场边儿,窗子与路齐平,类似窑洞的一排破烂,肮脏的房子里。(除了领队,他们此行八人,一女三男是老队员了,参见过市上的比赛,剩下的是一男三女,包括小麦,都是从各个学校挑选的预备级队员)这是一个已经被废弃掉的地方,有浓浓的老鼠屎尿的味道。领队说:“你们是什么身份,都是来吃苦的不是,可挑个什么劲儿。”于是每天窗外行人走路时踢腾的灰尘都落在纱窗,继而透过纱窗落进宿舍里,那纱窗绝对是不敢碰的,想来也没有人会碰。还好宿舍就像人害了黄疸肝炎一样,通体一色黄,所以灰尘落尽来也算是入土为安了,孩子家也不会觉着什么,没那儿闲工夫。宿舍的门外正对的是一个足球场,足球场上的草虽是光秃秃的,但有少许的绿色,还好有这点儿绿色,否则在小麦仅有的记忆里会认为西专原来是个沙漠的样子。
      集训的第一天,小麦就无缘无故的被一个穿着大花裤衩裸露着肥胖的上半身的男子一脚踹进了泳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其它两个女孩都吓哭了,小麦更是连哭都给吓的找不见了,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到边儿,趴在池边沿儿默默发抖,那时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和“哗哗”的水声。
      说实话,一个人真要学好一门技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例如生活,好好的生活,会生活也是一种技艺,把单纯的活着变的会生活,就像把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丢到脚挨不到底儿的水池里一样,总会将你呛得晕头转向,半天都出不来一口气。最初的几天,小麦总是伸长了脖子走路,因为她总是觉得自己的气不顺。
      小麦看着曾经兰秀抽她用的那又细又长的竹条子被“大花裤衩”抽在水面上“叭叭叭”作响,泳道里的小人儿都像是受惊了的小鱼儿卯足了劲的游。深陷囹圄只有拼死一搏,这就是从前在韩国燕家她已经养成的习惯,干的成干不成干了再说,只要不要有人不快乐就好。于是从前见水就全身都会痉挛的她也卯足劲的扎猛子,她一边往水里扎一边背着: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带队老师给她竖起了大拇指,她就更加认真了,两个小时下来,她的鼻子酸涩的通红,眼睛比兔子是有过而无不及,心里也像被什么东西充斥的满满的。
      小麦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真算不上聪明,甚至可以说就是笨,从前她的老师说的一点没错,无论你相信不相信,世俗之人能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帮人看相,那是八九不离十的。一个做事格外认真的人通常都是缺乏智慧的。
      三个多周以后,小麦正在努力的学习蛙泳,为了显摆,她游到了池子中间,在打返当儿小腿肚子突然抽了筋,身子猛得一沉,恰恰那时同队的陈淼浮在一块泡沫板上打着水花过来了,小麦就一下子扑在了板子上,可是板子太小了,被她一使劲,倾斜了,俩人都滚到水里。求生的本能促使了慌乱中的俩人彼此死死的摁住对方,都想借助对方而浮出水面,于是便一上一下的玩起了翘翘板。“人就是愚蠢的。”后来小麦回忆这一幕总是这样想。因为她发现人无论身处逆境多少次都很难学会怎样脱险,原因是他永远想的是抓住点儿什么,他永远伸出的是一双无助的手而不是把它攥成拳头。

      最后当小麦意识到她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了的时候,她就那样静静的站在水底,真的,那一刻她无比的清醒,她已经意识到没人来救她她会淹死,但是却一点也不害怕也不挣扎,当老队员荆丽将她从水底焯起来时,她赧赧的向泳馆里所有看着自己的人报以云淡风轻的微笑。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
      “不想活了,死远点。”那个将小麦一脚踹进泳池的“大花裤衩子”过来二话不说就打了小麦一巴掌。
      小麦没哭,也没被打蒙,她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站着,她在思忖走时李子园说的那句话,虽是挨了巴掌,心却落地了。
      这时带队老师叼着一根烟也向她走来,小麦知道他时常像个老农民一样蹲在游泳馆的外面抽烟,瘦的一把筋的样子。
      “小麦,你是不是又逞能了,你们要是出点儿什么事,我怎么向你们大人交代。”
      小麦不说话,却翻了带队一眼。她最讨厌“逞能”这两个字儿了。

      那晚,小麦发起了高烧,嗓子也哑了。
      第二天一早带队给小麦喝了一颗安乃静就让她独自一人在“窑洞里”睡了一天。晚上大家回来又嬉闹玩耍了一阵子。小麦觉得不用训练的日子真好。她自觉着自从入住姑姑家,就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无论冬夏当表姐们还在床上做着美梦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跑道上跑圈,压腿,拉韧带了。虽然她的这些举动总是能得到体育场里叔叔阿姨们的好评,可是她总觉得自己好傻。
      当晚下起了雨,天气明显凉了许多,都说天凉好睡觉,她们几个女孩当晚都睡得很熟。半夜里小麦总觉得身上闷得慌,梦里就感觉身上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挣扎的醒了,醒来看见一个男人的脸正对着自己喘着粗气,她失声的叫起来,可是嗓子沙哑的叫不出来,男人想要亲她,她挣扎着,两手死死的抵着男人的两肩,最后“啃啃唧唧”挣扎的声音把另外两个女孩给吵醒了。那个原本压在小麦身上的男子翻身起来立在屋子中间,他把食指放在嘴边给她们示意别出声,于是又走到了陈淼床前,是的,小麦看见那名男子的手伸向了陈淼的下身揉捏了起来,陈淼吓的大哭,另一个女孩再一次惊吓的失声叫喊起来,等带队老师听到动静,那名男子已经夺门而逃了。领队问她们仨发生了什么,她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嘤嘤的哭。从此小麦的心里隐藏下了一种东西,一种不能彻底的快乐起来的东西。没过十多天,陈淼和另一个女孩的家长来将她们都接走了。小麦则跟着救了她的荆丽去了宝昌市。原因是只有小麦符合要求——弓腰折背,腿长胳膊长。那时的小麦就长成那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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