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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上
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早。大雪过后，整个皇城都是一片雪白。雪后初晴，冬阳所照射下来的阳光，被覆盖大地的寒雪给吸进去，然后再由地底放射出来，让显得灼亮无比。
朱鸾宫中，姚妃端着一盏清茶坐在火盆边，烧得火红的炭火印得她的脸红红的。身侧，跟了她许多年的陈女官站着，只是站着，好像一尊雕塑一般，连半点表情都没有。
“彦很久没有进宫来了。”姚妃用铜勾拨弄着火盆中的炭火，轻轻叹道，“一会儿你去看看他。”
陈女官忙道：“是。”
“现在就去吧！”姚妃仿佛不想多等，就要打发陈女官去。
陈女官也不多说什么，便退出了朱鸾宫往东宫去了。
过了一会儿，陈女官回来了，再过一会儿，彦也来了。披着黑色的大氅，里面穿着的是青灰色的长袄，彦的脸色有些苍白。见只有姚妃在，彦也不那么拘束，在火盆边坐下，脱下手套，闲闲笑着：“今儿早上还念叨着要来母亲这儿看看呢！瞧着雪下得，今年冬天来得可真早。”
姚妃一笑，递了热茶到他手边，道：“可不是呢！喝点茶，看你那脸色，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太好？”
“没的事。”彦接过茶杯暖手，笑道，“昨天睡得晚了些，早上起来气色不好也是正常。待会儿回去再休息一下就好了。”
姚妃点点头，又道：“听说，韩王世子进宫来给蕈当了先生？”
彦浅啜一口茶，道：“是，韩王世子韩阕。倒是多少年都没见他了，这会儿进宫来，还是皇后娘娘面子大。要不是皇后娘娘，只怕是父皇亲自开口，也未见的能请得来。”
“瞧你说的，区区一个韩王世子，哪来那么大的架子！”姚妃轻笑一声，不以为然。
彦一笑，道：“母亲倒是不知道了，韩王是诸侯王中最有分量的，就连父皇也得忌惮几分。韩王世子说起来还是个世子，可事实上早就是掌权了的。”
“诸侯王又怎么样，还不是臣子！”姚妃依旧是不以为然。
彦听着这话，倒是一笑，没有再解释下去。放下茶杯，他看向外面，若有所思：“也是很久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呢。”
姚妃挑了眉，道：“算了吧。皇上早就下旨了，不许去裕祥宫打扰皇后娘娘休息。皇上对她，真是……啧啧，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彦温和地笑笑，道：“父皇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母亲看开些也好。”
姚妃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自嘲的味道：“怎么能不看开呢？淑妃那活生生的例子就放在那里呢。不是我说，要是淑妃再聪明点，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连儿子都给了别人了，还不知道安分点，今天这个下场啊，也是活该！”
“母亲，这些话，可别让别人听了去。”彦轻轻皱眉，看向姚妃，“父皇素来是不喜欢听这些的。”
姚妃看向彦，倒是一笑，道：“也就是在你面前说说。”
彦勉强笑笑，抓了手套起了身，道：“母亲，儿还有些事儿要做，就不多留了。”
姚妃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让陈女官送他出去。
离开朱鸾宫，彦在雪地里站住了，看向了青泰殿，心中莫名有些期盼。打发了身边的侍卫离开，他一个人就向青泰殿去了。
青泰殿是宫中藏书的地方，平日里彦也常常去看书。推开青泰殿的大门，只见里面几个内监匆匆忙忙跑了出来，慌慌张张行了礼，跪在地上没敢说话。彦温和地笑笑，让他们起身。
“里面有别的人么？”彦温和地笑道。
一个内监答道：“韩大人在里面看书。”
彦点点头，让他们下去，自己进了殿中。一进正殿就看到韩阕，他坐在火盆边烤火，手边放着一卷书。彦轻轻笑起来，道：“没想到小叔叔也在这里呢！”
韩阕抬头看向彦，笑起来：“太子殿下怎么过来了。”
彦几步走到他身边坐下，道：“刚刚路过这边，想进来找几本书看看。”
韩阕一笑，递了热茶到他手边，道：“不知太子殿下想看些什么书呢？”
“就是想看看，近来在宫里闷得慌了，看看书打发时间。”彦轻轻笑着，接过韩阕递过来的茶，顺手放在一边，又道，“小叔叔如今可是生疏了，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
韩阕一笑，道：“瞧殿下说的，虽说在辈份上我是殿下的小叔叔，可终究是君臣有别，再怎么说也是不敢放肆的。这些，殿下心中总该是明白的。”
彦讪讪地笑笑，顺手拿过他手边的书翻了翻：“小叔叔这么多年都没回帝都来，这次回来，人事也都变了许多，物是人非怕就是说得这样的情形吧！”
韩阕轻轻扬起眉头，道：“岂止是物是人非呢，物也不是原来的物，人早就不是过去的人。这一切都变得太多了。所以，总还是小心点好。韩王这顶帽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悬在头上未尝是什么护身符，只怕是催命箭。殿下，您说我说的是不是呢？”顿了顿，细心观察着彦的表情，韩阕起了身，恭谨道：“小王还要去为二皇子讲课，先行一步，望殿下见谅。”说毕，他恭敬地一拱手，离开了青泰殿。
彦若有所思看着韩阕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翻了翻他留下的那本书，眉头皱起来，彦轻轻叹气。近来叹气的时候总是特别多，好像总有些事情要发生，那种无法预料的感觉，让他感到慌张。
也不知在青泰殿呆了多久，内侍慌慌张张进来通报文帝到了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彦也是慌忙之间站起来迎接文帝，握着书的手微微颤抖。
看到彦，文帝倒是没有多么意外，轻描淡写地让他起身：“在看什么书呢？”
彦忙道：“回父皇，在看国策。”
文帝“唔”了一声，道：“也是该看看这类的书了。”说着便是一笑，又道：“刚才听韩世子说你在这里，朕还是不信的，依着你的性子，怕是要在东宫呆着和你的先生两人在火盆边讨论些事儿，没想到真是到这儿来了。”
彦也是一笑，道：“早上到母妃那里去看母妃，便顺路到这儿来看看书。”
“哦？”文帝眉头不经意间一挑，“你母妃最近怎么样？”
彦忙道：“母妃气色都还好。”
“有空了，也到你母后那里去看看。”文帝抬眼看向彦，温和地笑着，“有些事情，别太听你母妃的一面之辞。”
“是。”彦温顺地答应着。
文帝又是一笑，道：“好啦，也不用这么拘谨。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怕朕。想想当初，你还是跟在朕身边长大的呢，蕈不是跟在朕身边长大的，倒是现在不怕朕。你们兄弟俩还真是有趣。”
彦勉强笑笑，依旧是放不开来。
文帝无奈地笑起来，道：“朕还有事儿，你帮朕找几本书，一会儿送到北花厅去就好。”说着，他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放到彦手中，转身离开了青泰殿。
彦接过纸条，恭敬地目送文帝离开。展开手中的纸条，上面果然是写了几本书的名字，彦忙叫人忙帮找了书出来，自己抱着这些书便到北花厅去了。到了北花厅却并没有见到文帝，彦也只好放下书，一回身，却看见了许湄。
彦一愣，下意识退后了几步，恭敬地行了礼。
许湄倒是一笑，让他起身。扶着周尚宫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许湄温和地开口：“也是许久没见了，太子殿下近来可好？”
彦小心地看了许湄一眼，道：“一切都好。”
许湄仿佛是松了口气，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那样轻松起来：“晚上裕祥宫设宴，本来是找人到东宫去通知殿下，现在遇到了也好，就告诉殿下一声。”
“是。”彦低了头，嘴边的笑容仿佛有些苦涩的味道。
许湄又是一笑，道：“也不必这么拘谨。晚上记得来就是了。蕈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也好生记挂你。”
“是……”彦依旧是低低地答应着，沉默了半晌，却突然抬了头，正要张口说什么，却看到了站在北花厅门口的文帝，又讷讷地低下头去，向文帝行礼，口中道：“父皇，您要的书都给您送过来了。”
许湄回了头，看见文帝也是一笑，没有起身：“陛下来了。”
文帝温和地笑笑，向彦点点头，道：“放下就好，今天晚上你母后设宴，你记得要去。”
彦忙答应了，退出了北花厅。站在门外，只见文帝走近了许湄，两人亲密的样子，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没有帝王家的架子了。不忍心久看，彦急急忙忙转身，向东宫去了。
北花厅中，许湄温婉地笑着：“这么急急忙忙地让我到这里来，就是想要我看看他？”抚上文帝的肩，顺从地靠在文帝怀中，许湄的声音柔柔的，很好听。
文帝轻轻把她拢在怀中，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宠溺之意：“你说过，他长得像年轻时候的我。我希望你能一直记住，我的好。”
“你年轻的时候有什么好？”许湄俏皮地笑笑，目光却飘向别处了，“我可不记得你年轻的时候有什么好。要不，你给我说说？”
文帝一怔，却是一时语塞了。静静抱着她，过了许久文帝才开口：“阿湄，过去那些，是我对不起你……”
许湄身子一僵，任由他抱着，却没有说话。
“是我对不起你。”文帝察觉到她身子的僵硬，更加抱紧了她，“阿湄，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原谅我？”
许湄抬头看向他，仿佛自嘲般笑笑：“我已经原谅了你，你，是不是也原谅了自己呢？”顿了顿，又是一笑，道：“现在再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几十年的心结，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开。我现在要是那么轻易地告诉你我不怨你了，那才是真正的假话。只是，怨归怨，我并没有后悔。你明白我要说的，对不对？”
文帝苦涩地一笑，点点头，没有把话接下去。紧紧抱住她，轻轻叹气，文帝道：“其实，我也很害怕。”
许湄默然了，抬头看向文帝，没有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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