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小球转大球

　　“所以你俩……”蔡爽踌躇着开口，视线在张帆与骆羽间来回穿梭。刘丽彤、黄文洁等人的脸色也很是古怪。

　　张帆一脸淡定地给身旁的马师母布着菜，犀利眼风扫过大惊小怪的蔡爽。“嗯，是我带的。”

　　“帆姐你瞒得也太好了！”蔡爽感应到昔日大魔王的杀气，硬生生改弦易张变得狗腿了起来。“咋不早介绍给我们认识！”害得她封训时花了好长时间琢磨骆羽。

　　“早晚会认识，何必急于一时。”张帆对骆羽进入一队这件事儿，一直都信心十足。

　　蔡爽还欲与张帆再抬两句杠，却被马春晖粗声打断：“你俩还有完没完，菜都凉了赶紧吃饭！”众人一看形势不对，马指导有发飙的趋势，赶紧纷纷闷头吃饭，就连张帆也不敢再有任何反驳。

　　“大放假的，老马你朝孩子们凶什么！”马师母及时出声维护，满脸不赞同地瞪向老伴儿。夫妇俩没有孩子，马春晖在国家队当教练二十多年，马师母早已把他带的队员们当成了自家孩子。“多吃点菜，瞧小洁瘦的！”站起身夹了块排骨，放到餐桌对面黄文洁的碗里，马师母又慈爱地摸了摸骆羽的脑袋。“小姑娘，好好吃饭才能长力气！打球才有劲儿！”

　　骆羽听见这温暖的关怀，想起了自家的老保姆，赶紧放下筷子看向马师母做起自我介绍：“师母，我叫骆羽，是马指导的新徒弟。今年12岁，家住西区…”

　　“哎哟，行了行了。”马师母赶紧拍了拍骆羽的手，打断她意欲继续汇报身高体重的企图，又不满地瞪了眼马春晖，“瞧你把孩子吓的！老马，医生说你得少吃肥肉，血脂都那么高了！”马指导动作一顿，将伸向红烧肉的筷子默默地收了回来，马家生物链就是如此的一物降一物。

　　吃完饭，李瑞芳带着刘丽彤去切洗水果，蔡爽与黄文洁分工一个擦桌收拾一个洗碗筷，骆羽则由于身高体长，被笑眯眯的马师母拉到阳台换起了灯泡。

　　张帆欲替马师母把柜子擦拭一遍，正在卫生间洗抹布，却突然被马指导从背后拍了拍肩膀，只见老头儿一脸严肃：“张帆，跟我到书房来一趟。”纵使张帆已经退役多年，仍是下意识地绷了绷弦，乖巧地跟着马春晖走进书房。

　　“把门关上，坐。”马指导绕到书桌前坐下，看着张帆因为紧张都不敢坐实椅子。“怕什么，我跟你谈谈骆羽，仔细说说情况。”

　　张帆见师傅发问，赶紧将担任骆羽教练的缘由以及小姑娘近两年的成长情况，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个明白，特别是她、陈铭及杜志峰对于骆羽的技术融合试验部分。

　　张帆原以为马春晖听到这胆大包天的行径必定大发雷霆，甚至屏气凝神等着一顿猛批，未曾想他只是感兴趣地挑了挑眉，示意张帆继续说下去。“技术融合……现在进行的如何了？”

　　“到保加利亚公开赛前，我们调整了横拍握拍，她的手腕和手指对拍形及落点控制提升不少，直拍暂时没什么大突破，还是以加强体能为主。”张帆回忆着那一个月的试验成果。“还有她之前自己试过正手拧，效果还不错。”主动以正手进行拧拉，可能是直拍相持复兴的希望。

　　“你们仨弄方案？”马春晖紧锁眉头思索着。“但骆羽之前在二队不是进入核心培养名单了？”训练计划应该由二队教练组共同商议决定才对，但张帆却说是他们三人一起商量着调整。

　　“今年这不是有奥运嘛。”张帆提醒着灯下黑的师傅。自奥运封训开始，非主力队员便集中力量服务主力队员训练，针对自身训练方案的调整也随之停了摆。

　　“对，对。”马春晖敲了几下桌面，再度开口已是有了决断：“你赶紧联系陈铭和杜志峰，明天大家碰头开个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来我家吧。咱们一起看看骆羽的下一步怎么走。”

　　浑然不知自己成为两位教练话题主角的骆羽，正接过马师母绞来的湿毛巾，把蹭到灰的脸擦拭干净。“小羽长得高真是好！师母都够不着。”马师母拍了拍骆羽的胳膊，亲切地夸着。

　　“师母，下次还要爬高的事儿，你放着都让我来。”骆羽将毛巾递还给马师母，又把用来登高的折叠凳收起，颊边浮现两个可爱的酒窝。

　　11月上旬的女子世界杯名单终于出炉，奥运单打冠军何思玲与亚洲杯冠军蔡爽均被列入了名单，而周清也将持外卡参赛。不出意外，此次比赛又将出现前三被国家队包揽的局面。

　　蔡爽借着准备世界杯的大好机会，毫不客气地将打法丰富的小师妹征用为了第一陪练。至今，两人仅有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手，绝大部分时间还是骆羽模仿他国选手的打法。早对蔡爽反手打法好奇了许久，加上能同时摸清生胶特性，就算纯当陪练骆羽也一点不觉得亏。面对同是反手生胶打法的金宥珍，骆羽可以运用战术，尽可能地压缩她的反手空间以及技术花样。但是蔡爽这样技术全面且经验老辣的对手，制胜便不会有任何取巧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生胶堪称下旋球的克星，蔡爽在接下旋球往往使用生胶借转，起板质量非常高。她的反手常以弹推回板，衔接非常紧凑，偶尔会使用飘弧圈这项生胶独有的技术，结合盖压且抢点早，出球则十分难以预测，可以发出混合侧旋或是飘出下旋。而使用生胶进行撞拉的回球，速度比一般的反胶反手拉快得多，弧线也长，还能通过借转来合成上旋。

　　骆羽在封训期间与蔡爽的一次交手中，便将生胶撞拉误以为是反胶反手拉，而对球的落点判断发生了偏差，骆羽同时发现，她得分率相当高的直拍下旋台内短球，对蔡爽的生胶打法并不起作用，她亟需通过尽量多的交手来完善数据。

　　大洋彼岸的男子世界杯落下帷幕，近年来冲势强劲的小将沈效白爆发夺冠，也被媒体视作他开启大满贯征程的第一步。此次决赛中，沈效白让人们见识到了他扎实的基本功，多变周密的技战术以及永不言弃的顽强精神，他以11:7、13:11、11:8、11:9直落四局凶狠地搏杀了王齐。这也是两人在国际赛场上五次相遇以来沈效白的第一次取胜。

　　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沈效白在决胜局中的关键救球。王齐轻搓过来的正手小三角球，尽管已经擦网下台，他仍是以绝妙的手感，不可思议地又粘了回去，这一救显示出了沈效白对自身力量的良好控制，更是在国际乒坛上赢来了一片赞叹。多次闯入大赛决赛却屈居亚军，沈效白这次终于一飞冲天，拿下了这座分量极重的世界冠军！

　　马春晖与张、陈、杜三人商量了多次，终于将骆羽的最新训练方案定了下来。马春晖仔细研究了骆羽在保加利亚公开赛的比赛视频录像以及杜志峰的讲述，大胆推断骆羽已经主动开始融合了两种打法意识。这时不如以退为进，将骆羽与蔡爽及其他队员的对练作为实践，继续配合体能强化训练，帮助骆羽自身主动取得突破。

　　苛刻的马春晖觉得徐金龙不够顶尖，在征得蔡爽同意后，将她的私人体能教练王冶也引入了骆羽的指导团队。王冶曾经是国家体操队的体能训练师，因机缘巧合为蔡爽提供过一阶段的健身咨询并解决了她的体能瓶颈，不久后便转为她的私人体能教练。

　　王冶为骆羽制订了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也显然相当对症：短短一周的时间，骆羽的深蹲负重已从原来的80公斤提高到了95公斤。即便每天累得路都走不动，骆羽始终没有放弃半学半练的自虐模式，依旧上午返校上课，下午被蔡爽虐完便跟其他队友互虐，最后再被王冶虐。这份安排饶是马指导都不得不感慨，小孩儿的精力确实可怕。

　　经历了几次对蔡爽反手生胶相持的惨败后，骆羽渐渐摸准了这种极沉胶面的脉门，或者说蔡爽反手生胶打法的关键。蔡爽的生胶应对下旋确实无敌，但对弧圈的其他旋转节奏变化则有些吃力。据蔡爽说，她不太喜欢不转且高速或是上旋强但很轻的来球，因为必须充分迎前且要主动发力才能处理好，稍有不慎还容易下网。而骆羽能想到最贴心的举动，便是多发几个又轻又飘的弧圈球以供参考。

　　明年就要退役了，蔡爽对待骆羽的态度也很开放，甚至愿意附和她赛后复盘的提议。自从进了二队，骆羽的这个傻瓜习惯虽然没有被杜志峰阻止，却由于找不到交流对象而被迫戒除。在一队竟然能够得到蔡爽的呼应指点，骆羽惊喜之余简直视爽姐为自己的人生明灯。

　　比赛中削球手常给人稳重耐心的观感，除了那个开朗活泼的宋依依，新室友“第一削”也再次颠覆了骆羽的认知。刘丽彤是个彻头彻尾的宅女加腐女，除了日常训练便捧着动漫不挪窝，热衷BL更是腐眼看人基，网络上最红火的一篇王齐与刘侠的同人文便是出自她之手，因为剧情荡气回肠又爱情缠绵悱恻且专业知识考据，得到了诸多球迷同好的认可。

　　经蔡爽科普才了解此事的骆羽，只觉得三观得到了全面升华。真不知道王、刘二人发现队伍内部出了叛徒会作何感想。据刘丽彤自己说，她最近喜欢的CP是徐鹏与沈效白，也正在构思着全新作品。

　　几天后，骆羽代表俱乐部参加了本赛季乒超联赛女子团体第一阶段第一轮，主场对阵南方省的俱乐部，这支队伍去年艰难保级才得以继续留在了乒超联赛。

　　周清、钱颖佳及任茜与骆羽同为本市俱乐部的队友。周清当仁不让地以主力身份打第一局，而骆羽由于不参加双打而出战第二局，第三局则由周清与钱颖佳合作双打。在球场见到担任次主力的骆羽，周清倒是显得有些意外。三人经过通力协作，最终以3:0的大比分拿下了第一轮的胜利。

　　联赛及俱乐部需要大量资金支持，近年来已全面商业化，更引入了赞助商冠名及转播竞标等运作模式。省市队与俱乐部间的实力并没有直接联系。比如南方省队实力很强，但南方省俱乐部缺乏雄厚财力，无法提供优渥的酬劳合同，自然无法吸引顶尖球员加盟，也让南方出身的周清流入了本市俱乐部。但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队员们大多还是会选择自己出身的本地俱乐部。骆羽会加入这家俱乐部，也是源自陈铭他们之间的本地关系。

　　每年三个月的联赛选在国际赛事的间隙举办，也是明星队员增加收入的重要来源。以刘侠这样的顶级球员为例，打满联赛第一阶段十八轮，便能有上百万的收益入账，进入第二阶段冠军赛更有丰厚奖金。特殊打法的运动员同样十分吃香，削球手刘丽彤的身价就与周清持平。

　　引入骆羽的这笔明智买卖，可能会让俱乐部老板开怀一整年。在保加利亚公开赛前，由监护人丁璇出面代签的合同。这点小钱在丁女士眼中完全不值一提，母女俩商量后索性捐给了山区贫困儿童。

　　鉴于世界杯将近，蔡爽仅代表所在俱乐部前往临市，参加了第四轮的客场比赛后便归队继续训练。周清的情况差不多，也就象征性地参加了第一轮在市内的主场比赛。随后的两周内，骆羽马不停蹄地替俱乐部征战了五轮，为了备战世青赛也返回了国家队集中训练。

　　骆羽长舒了口气放下球拍，没顾得上自己的大汗淋漓，而是先将蔡爽的毛巾和水递了过去。方才她最后的一个侧身抢拉斜线，已经逼得蔡爽无力再移动调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球飞出台。整整打满了七局，以4:3大比分艰难地拿下胜利，蔡爽眼下只感到由内而外的疲惫。

　　明天就要出发前往世界杯举办国，蔡爽指明要与骆羽以横拍对横拍的方式，完成今天的最后一场七局对练，她很清楚，微弱的优势局面是小姑娘有些笨拙的体贴。打了十多年的球，蔡爽受到诸多伤病的困扰，遭到状态下滑的质疑，感到比赛激情的衰退，她渐渐地顺从了年岁与外界的安排，也不顾马指导的再三劝说，向国家队正式提交了明年退役的申请。

　　但为什么却仍会感到不甘？越是看着小姑娘的成长，便越是希望继续打下去。蔡爽突然伸手搂过骆羽，将脑袋埋进她的颈间，良久才哽咽着说道——

　　“能早遇见你就好了。”就不会那么早地决定放弃，她如此热爱的乒乓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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