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养成攻略

　　除夕前，太皇太后因为受到刺激，突然大病，前些日子的调理功亏一篑。
　　皇帝为此大发雷霆——明明姚尚安回了话说是太皇太后精神大好，参加国宴、甚至来年也会福寿安康，可前后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再次卧床不起。
　　天子动怒，免不了大动干戈，侍奉的一群宫人没疑问的领了一顿板子，至于有点身份的，比如江芷疏和秦九歌，不好打，罚却是免不了——抄佛经，美其名曰祈福。

　　整整一天，秦九歌都在集宣殿抄写佛经，除了手酸之外，倒是难得清静。
　　这会儿含微正奉了茶过来，“小姐您歇息会儿，这都抄了一天了。”
　　秦九歌抬眼，微微一笑，“有皇上谕旨，九歌微末之身，不敢怠慢。”

　　闻言，含微垂首，拨弄着青瓷茶盖，碧绿的茶水打出旋儿。
　　她年纪不大，眉目清明，拨弄茶盖的动作漫不经心，叫人可以瞧出几分开阔沉定的气度。

　　秦九歌掀眼，视线落在那白葱手指，手指洁白莹润，骨节清晰有力，倒不同于一般粗使丫头。
　　这丫头确实不一般，做着整个承安宫最轻松的事，只打理集宣殿，整理整理书籍。现在还能在挨了二十大板之后，恍若无事的跟自己说话。

　　秦九歌突然觉得好笑，这人倒是内心比她还强大——害了人，转个身就能旁若无事站到你面前。
　　将怀里七寒塞来的一瓶膏药推到茶碗边，秦九歌停了笔，仰靠进座椅，笑道：“有什么事说吧，说完了回去好好上药，别耽误了，日后帐都算我头上。”

　　含微诧异抬眼，见对方目光含笑，十分淡定，不由心下骇然，“你知道我是谁的人？”
　　“知道这画的人不多，会做这事得左不过两人，”秦九歌搁下笔，随意的揉着手腕，“我父亲和九殿下，现在看来倒是后者可能性比较大。”

　　含微不予置否，秦九歌继续道：“在宫里，我父亲还没那么大能耐，倒是九殿下自小在这里长大，更何况……”语气一顿，笑的莫测，“姑娘此番的目标并不是我。”
　　含微沉默不语，看过来的目光有点复杂。
　　“好了，我都说完了，该你了。”秦九歌重提笔，“如果还没想好的话，就先回去好好想想，如你所见，我很忙。”

　　含微盯着那无所谓的人，似乎想要看出那岿然不动得淡然到底是是不是伪装的面具，却枉然无获。
　　若果是装的，那这人就太厉害；如果不是，那……更可怕——一个如果可以将过去，将情爱摒弃的彻底，若不是换了灵魂，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没了灵魂。这样的人，再无所畏惧。

　　含微一时拿不准主意，心中迅速盘算着，跟这种人交易她能不能讨到好处。秦九歌旁若无人，案上的书翻过一页。
　　屋外天色暗淡，寒风朔朔，屋内一团烛火熏黄摇晃，许久，含微手一松，啪嗒一声，瓷器相碰，声音悦耳，她眉一扬，气度骤变，“好了，说便说吧，你难道不好奇？”

　　“哦？”秦九歌抬头，“谈条件？”
　　她还真想知道有什么可谈，略微沉吟道：“愿闻其详。”
　　“单就那副画，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父亲收藏至今，又为何让你带进宫里呈给太皇太后，甚至太皇太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含微转了个身，懒散倚到桌沿，双手环胸。

　　秦九歌对她这随意的态度并不诧异，点了点头道：“确实。”
　　含微单手托住下巴，回头眨眨眼，“关键不在于画中人，而在于作画人。那画上——”
　　“到此为止。”话到一半，秦九歌突然出声，“这些就够了，作为等价交换，我想总不能让你委屈了。”

　　含微有点不敢相信，竟然有这样的人，秘密只听一半，只是担心没办法提供同等价值的信息。
　　理智如此，心志强大。

　　愣了好一会儿，含微才理好思绪，道：“作为交换，我希望你能帮忙让我到七寒先生身边学习。”

　　正准备端茶的秦九歌手一抖，差点毁了一天的工作。近乎难以置信的看向那终于露出点真诚颜色的含微，呐呐道：“这样？”
　　“嗯，就这样。”含微认真点头。

　　秦九歌目光不动，却是微蹙了下眉，这条件不可能提的太胡闹，但若提出来就必定有存在的理由。
　　七寒……她也在好奇这人，刚好身边就来了个疑似容修的人，来表达要接近他。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容修也好奇？可他好奇为什么不自己安插人，要借她之手？

　　此次的事，能如此不起波澜的解决，说来，七寒在里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本来皇帝要追究，一番询问，却出乎意料的，当时在场的人少说有六七个，大家却言辞出奇的一致——
　　本来太皇太后看到靖节将军的画像很开心，谁知激动的没拿稳，一个手滑，画掉了；而江小姐又一个脚不稳，撞了秦小姐；好巧不巧的秦小姐手里端着碗茶，茶泼人倒，人伤画毁，太皇太后痛急攻心，就这样了。
　　事情看起来是这样，合情合理，不过是稍微模糊了太皇太后受刺激的时间点，事件的根由就完全不同。

　　承安宫里人这样说很正常，可能太皇太后不想把事闹大，吩咐下来，大家一起编假话也情非得已。至于江芷疏，随大流，她一向是谨慎做派。
　　而真正的关键点便在于七寒。太皇太后清醒之前，皇帝焦急等在厅里发怒时询问过根由，是他站出来，说是太皇太后是心痛极致所致，可能因为靖节将军的画被毁。
　　如果没有他说话，没有这心理暗示。其他人先开了口，或者多排查一会儿，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

　　烛火将尽，摇晃的光晕里，秦九歌很平静，没人能透过那无波无澜的眼睛看清百转的心思。
　　她沉默很久，久到含微觉得她觉得此事无门，会拒绝，她却倏然一笑，“暂且没有办法，给我些时间，却不保证能办到，当然随时欢迎你换一个条件。”

　　含微离开的时候夜色已经彻底深沉，宫灯一盏盏在沉雄的宫殿檐下闪烁，远远看去，雄伟而旖旎。
　　这晚，似乎很多人都睡不安稳。太皇太后房间的灯没有在寻常时候熄灭，秦九歌没有睡意的，突然想起一个地方，打算去走一遭。

　　这晚，皇帝也如往年秉灯夜走。夜幕沉沉，寒风打着旋儿，卷起衣襟鼓动，姚尚安掌着一盏灯，恭谨的伺候在身侧，往芜宣殿的方向，未近，却突然听见箫声戚戚，皇帝顿住脚步，“尚安，这曲子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姚尚安凝神听了会了，半晌，满脸堆笑，“老奴耳拙，听不出来。”
　　皇帝蹙蹙眉，语气里却无责怪，“你这老东西，什么时候能从你嘴里听句实话。”
　　“老奴不敢——”
　　“好啦！”姚尚安作势就要跪下去，却被皇帝打住，“朕知道你在忌讳什么。”在影影绰绰的暗影里，他望向一方，“今日是她的忌日。”
　　“皇上……”姚尚安斟酌再三，“皇上进去吗？”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伴君几十载，却是最清楚不过，这多年，后位空虚，只不过因为在皇上心中，皇后只配一个人罢了。
　　可惜，可惜当年君心深重，却卿心似铁，一段阴差阳错的感情最终以悲剧收场。
　　“不了……”皇帝微微眯起眼，掩尽眼底的锋芒，“她怨极了朕，那孩子恨极了朕，朕现在过去，不是向他母子示弱吗？”

　　这短暂的交谈很快消散在漠漠寒夜，甚至没人知道那交谈中的她是谁，就像皇帝不会知道，此时在芜宣殿吹箫的人到底是谁。

　　“难得你还记得。”在白梅疏落的寂寂庭院里，有人分花拂枝，行走在枯黄蔓草间，一层层荡开白梅冷香。
　　话音未落，从一株遒劲的白梅树上，飘下一女子，双手一拍，“我草原儿女皆是重情之人，当年娘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半曲萧音以慰在天之灵。”
　　容修不语。
　　那女子却转了身，望向藏青天幕，“殿下是来兴师问罪的？”
　　容修拧起眉头，“没有下次。”
　　“当然。”女子淡淡一笑，“你是不是担心那位秦姑娘被殃及？”
　　“嗯？”
　　“那么精明的人……”女子笑着摇摇头，想起什么，有些感慨，“还真有点恐怖。”
　　容修神色微变，女子未觉，反身拍拍他的肩，“这多年，倒是这个忌日让我觉得最舒心，至少不独独我们两个难过。”
　　说罢便拖着步子离开。

　　容修却久久沉默，白梅纷乱，掠过他眉间，云翳一层层，倏忽遮挡过蒙昧月色，乌云沉沉，若他眉间心事，隐隐在黑暗背后，兀自翻涌。
　　是了，这么多年，总该有人记起当年事。
　　这肮脏宫闱，无声倾轧，那些无辜死去的冤魂，总不该那么沉默消散，总该有人为曾经的过错负责。

　　四方寂寂，风过花香漫漫，他站了会儿，突然抬首，声沉若渊：“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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