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镇传奇

　　邝裕民离开书局以后，沿着大街穿行过了两条街，转进一个巷子，拐了几个弯又回到了主街。他停了下来，左右瞧了瞧，确定身后并没有什么尾随跟踪的人，才向另一个方向拐了进去，最后进了一家客栈——悦来客栈。

　　邝裕民上到二楼天字号的房间门口，还没敲门，里面就开了，露出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出去不吱一声，你丫作死是吧！”
　　邝裕民被劈头盖脸的就砸了这么一句，往后退了一步跟他保持距离，他道，“吼什么，没死也被你吓死了。”
　　邝裕民推开他走进房间，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放到桌上，一边说，“老三呢？他没来？”
　　“他在营地看着，没叫他过来。开玩笑，你俩就是一对炮筒，点了就着，就你现在这一天好一天糟的样子，再给你烧一把火，你是打算直接下去给老爷子敬孝去吧？”

　　邝裕民、邝天佑和邝念生这仨兄弟正是前几日在黄羊山下斗盗墓的一行人。且说那一日他们把队伍拉回了营地就遇上了连绵的阴雨天，邝裕民的身子差，营地的生存条件又不好，邝裕民很快就咳的见血了。老二和老三琢磨着这样下去老大肯定得报销在这，于是便把邝裕民送去了镇上的客栈疗养。

　　说起来邝家这仨的遭遇也是挺心酸的。他们并不是什么亲兄弟，邝平阳专业倒斗五十年，膝下有一子二徒，这个独子便是邝裕民。可惜邝裕民天生骨灰过敏，不能下墓，继承不了邝平阳的衣钵。没招的老邝只能又收了俩徒弟，说是徒弟，其实就俩捡来的孩子，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捡孩子比捡钱容易多了。捡来的孩子自然就随了老邝家的姓，也就是邝天佑和邝念生了。大清朝还没完蛋的时候，读书还是件挺金贵体面的事儿，老邝就惦记着让自己儿子去念书，将来考个状元啥的，也好光宗耀祖。一开始是老邝自己下斗，再后来俩徒弟长成了半大的小子，就爷仨一起下。老邝经验丰富手法成熟，老二身手了得反应机敏，老三天赋异禀能通鬼灵，这仨一组合，效率高了去了，出的东西多了，邝裕民也请得起私塾先生了。再几年，老邝就把邝裕民送去大城市念了书。邝裕民念书，爷仨就下地供着他，俩小徒弟不仅没什么怨言，相反很是感激这个师父。邝天佑和邝念生都深知，若是当初没有师父，他们俩早就冻死饿死了。所以即使这下斗的事儿有点损阴德，俩人也未曾有过犹疑。

　　又过了几年，这老邝岁数大了，手脚也就不灵便了，在一次下斗的时候摊上了粽子，没挨过就死了。出事的时候邝裕民还在省城里念书，是邝念生跑了三天的山路扒上火车给他报的信儿。两人回家奔丧，哪里知道祸不单行。本来嘛，邝平阳手艺好、有门道，带出来的俩徒弟也不次，收获自然是要比同行的好，邝家在东北的名声也大。可这名声大了容易招人眼红，原来老邝活着的时候，人见着邝天佑都叫声二哥，如今人没了，谁还把仨毛头小子放眼里？转头就有人告了黑状，还好隔壁刘家的小子跟老邝家的交情不错，早早报了信，兄弟仨一合计，当晚就收拾东西跑了。

　　三人跑的匆忙，他们一没什么钱，二来也不可能把那些宝贝家当扛走，这一路逃，一路就是遭罪。邝裕民的书自然是读不下去了，兄弟仨守着最后一块窝头盯着谁也不肯先吃，吃了它，明天就没有粮食了。也合该他们仨命不该绝，赶上胡大帅招兵。邝裕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好歹是读过书的知识分子啊，邝天佑和邝念生就更不消说，随随便便就给选进去了。

　　当兵的日子不好也不赖，最起码能吃上饭，吃得饱吃不饱那就各凭本事了。他们跟着部队混了两年，老二和老三摸清了当兵的路子，这年头，有钱有枪那就是大爷。钱，他们是没有，怎么办？只能从私人手上借，于是邝天佑和邝念生就又偷偷摸摸的干起了原先的勾当。几次下来，倒也弄着不少好东西，一倒手就有钱了，上下一通打点，居然就这么混到了一个团长。老二当了团长，老三干了个副官，老大顺便就捞了个参谋。这下三兄弟腰杆子硬了，可惜好日子没过两天，胡大帅就倒台了。这年头当兵讲究的是靠山，没个靠山那就是当炮灰的料。仨人显然是不想去做炮灰的，于是恶从胆边生，他们带兵哗变了，从此自立山头，一路上拉大旗作虎皮倒也是风光。

　　这拉大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自立山头的坏处在于：没军饷。当兵的你不给他发军饷发粮食，他分分钟就揭竿起义了。仨兄弟为了保住这面旗帜不倒，不得不变本加厉的跟死人伸手。一开始呢他们是偷偷的挖，后来全团的人都基本晓得他们团长是干什么营生的了，也都不在乎，跟着团长有肉吃。往往都是邝念生指个地儿，邝天佑就带着人能挖挖、能炸炸。邝裕民也没闲着，下斗他不行，写文章他拿手，三天两头的给那个什么新政府送信，要名分，要编制。在这件事上仨兄弟头一次产生了巨大的分歧，老三觉着现在这样挺好，有钱有枪有人，要啥有啥，非要个空名做啥？老大毕竟是读书人，死抠着那“名正言顺”四个字，至于正牌的团长邝天佑，他内心是偏着老大的，可也觉得老大的想头太梦幻没啥可行性。这事儿反正提起来就得吵吵吵，可咋吵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每次都是不了了之的，时日久了那也就搁下了。

　　邝裕民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结果发现茶是冷的，一口就吐到了旁边，“王八羔子，什么破地方，连口热茶都没有！”然后又道，“总有一天我被他给气死。”
　　邝天佑没好气的把房间的门关上，大咧咧的走回来坐在他对面，提了那茶壶自己倒了一杯喝了，“有茶喝就挺好了，屁话还挺多。你刚到底去哪了？我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好吧。”
　　“没去哪，就到处转转。”邝裕民把刚刚从书局带回来的两本书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你记不记得我爹留下的那本子里有提到过，这镇子是上古黄帝战蚩尤的地方。”
　　邝天佑看了一眼那两本书，一本《山海经》、一本《穆天子传》，前面一本他看过，后面一本么……看两眼今夜肯定睡的很踏实。邝天佑道，“记得啊，涿鹿之战啊，所以叫涿鹿镇么。还说这镇子上有各种神鬼妖灵聚集，反正各种灵异古怪，我说，就你这身子骨，别出去瞎转悠，你说要是碰上点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谁他妈救你去啊？”
　　“哎，你别打岔，我说的不是这个。”邝裕民说，“我是说，那册子上写过，这里有妖异，全是因那龙脉，龙脉育生万物。相传两千五百年前武王伐纣，借的就是这儿的龙脉之力，但自从姜太公羽化之后，这龙脉之力的运用法门便失传了。其后诸侯割据，秦王政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龙脉之事，召天下方士为其参寻龙脉所在和运用法门，后来这龙脉虽被秦王政所得，这运用之法却始终没能参破。不久之后，秦王政得天下，立秦朝称皇帝，开疆拓土统一诸国，一生可谓成功，却始终有两桩未竟的夙愿——其一是未能长生不老享万世基业，其二便是未能破解这龙脉运用法门。秦王政驾崩之前，他密令特使在他死后不惜一切代价的摧毁龙脉。”
　　邝裕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邝天佑听得正入迷，见他说了一半又不讲了，急忙追了一句，“然后呢？你别说话留一半啊，又不是太监！”
　　邝裕民懒得与他争口舌，瞥了邝天佑一眼接着道，“没什么然后了，然后秦始皇就死了，那个特使到涿鹿镇以后也死了，大概是冒犯了龙脉，所以秦二世就亡国了。再然后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派人去寻过龙脉，可再没人找到过。”
　　“就这样？”
　　“就这样。”
　　“所以——”大概是听得太专注，邝天佑一直保持着端茶碗的姿势半天都没喝，这会儿故事听完了他突然意识到手臂很酸，“啪”的一声把茶碗放到桌上，接着上面那一句“所以”道，“这龙脉他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他妈是驴脑啊？这都听不明白！”邝裕民自以为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可没想到讲了半天邝天佑压根就没有理解到正确的点，不由很是气恼。
　　邝裕民嘀咕了一句，“你他妈到底怎么混上团长的。”
　　邝天佑没听到邝裕民的嘀咕声，但看他那表情也猜到肯定没好话，撇了撇嘴，“驴脑子也比病秧子好，你到底说不说？卖个屁关子？”
　　邝裕民道，“你想啊，龙脉就在这镇子上，左右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安营，去把这龙脉找出来。”
　　“找那玩意儿干嘛？又不能变成金子。”邝天佑嗤之以鼻。
　　“找着了龙脉，还愁没有金子？”邝裕民道，“你想啊，现在世道乱成这样子，咱们要是找着了龙脉，回头再散布个’得龙脉者得天下’的传言，越神叨的那种越好，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要什么有什么？到时候咱是姓袁还是姓孙或者姓别的什么，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别说养这千儿八百的人了，万儿八千那都不是事儿啊。”
　　邝天佑这会子是终于听出味儿来了，“倒是个好东西，可咱们就算找着了又怎么样？你会使啊？”
　　邝裕民神秘的一笑，“我不会，可有人会啊。”
　　“谁啊？”
　　“姜太公的后人。”
　　“……你这说了跟没说有啥区别？”
　　“有很大的区别，哎，回头你就知道了。”邝裕民适时的结束这个话题，然后又盯着邝天佑道，“比起这个，咱们现在有个更紧要的事儿得解决。”
　　“啥事儿啊？”
　　“咱们营地就扎在城外五十里吧？”
　　“四十八里。”
　　“差不多得了你。我是说，我们得找个什么由头赖这儿不走？我可打听过了，在这镇子上，靳家就是土皇帝，用一手遮天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们那么多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得想好招才行。”
　　“靳家？就娶了那个格格的那个靳家？”
　　“对，就是他们家。”

　　说起来，这邝家的仨兄弟之所以会到这涿鹿镇来，和那李佳还真是有点不解之缘。且说他们当日举兵哗变，便从东北一路南逃到了京城。本想着京城附近坟头多，可这老的坟吧早就被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一准没油水捞，这新的坟么……现在兵荒马乱，就是有钱人家也不流行厚葬了，千辛万苦下了斗，连根鸡毛都没有。于是他们就决定继续南下，也是巧，刚好就碰上了那府的送亲队伍。南下的路并不好走，一路都是关卡，他们就一路跟在花轿队伍后头，佯装成护卫队，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跟到了涿鹿镇。

　　邝天佑摸了摸下巴，“没事，这容易，我跟老三找个日子去趟靳家拜个码头，没什么搞不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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