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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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大雪里，芳宜攥着福全那个水袋着急地往前走，阿玛快不行了，一定要尽快把仙女泉的泉水带回去。萨满婆婆说了，取泉水的时候，千万不能碰到蛇，因为阿玛属鼠，与蛇相冲。仙女泉水是救命水，一旦碰到蛇，就变成了夺命的毒药。
　　芳宜急匆匆地走着，反复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泉水，一定不能碰到蛇。她正心念切切，却看着前面有一个人正朝她走过来。
　　雪像扯不断的棉絮一样，扑簌簌地挡住芳宜的视线，让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可是她的心里却莫名的欢喜起来，好像那个人是她等待已久的人一样。她笑容满面地等着他的到来，愉快地招手，说道：“嘿，二爷，我在这里。”
　　那个渐渐地走近了，可是面容却愈加模糊。芳宜揉揉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那个人却瞬间不见了。芳宜急急上去找寻，却忽然发现自己手里的水袋也一同不见了。芳宜急得满头大汗，不知该先去寻找自己的水袋，还是先去追寻二爷。
　　正焦急两难之间，芳宜打了个激灵，“呼”一声坐起身。她深呼一口气，原来是梦一场。她忽觉得手中少了什么，忙伸手在被子里寻找，一下摸到了那个野菊手炉，还是很暖。
　　陪夜的侍女芸竹被惊醒了，起身问道：“格格，做噩梦了？”
　　芳宜把手炉拥在怀里，说道：“没有。”她抬眼看看窗棂外，一片灰白，惊觉道：“莫不是天亮了？”
　　芸竹起身为芳宜披上一件外套，方才爬到窗棂前看了看，笑道：“格格，外面下雪了。雪照着窗户发白，就像天亮了。估计这场雪下得很大。”
　　芸竹缩回身子，为芳宜整整被子，说道：“格格，小心伤风。再歇一歇吧，一切有奴才看着。”
　　芳宜又躺下来，却已睡意全无。片刻之后，芸竹轻声问道：“格格，还是睡不着吗？”
　　芳宜若有所思说道：“现在有寅时初刻了，怎么听不到为皇上开路的鞭声？”
　　寅时天尚未亮，孤魂野鬼都还在人间游荡，为避免他们冲犯了皇上，也为警示这些鬼神天子将要出行，所以寅时时刻，紫禁城东西两条大甬道都有专人响鞭为皇上开路。
　　芸竹仔细听了听，果然没有听到鞭声，说道：“说来也奇怪，莫非今天皇上不去上书房读书？这还是皇上登基以来头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芳宜问道：“你在宫中多年，会发生什么事情？莫非皇上生病了？”
　　芸竹笑了，认为芳宜有些天真，说道：“格格不知道，绝对不可能是皇上生病了。如若是皇上生病，太皇太后娘娘、皇太后娘娘以及各位太妃娘娘，都会不顾天气和时辰前去探望。在宫里待久了，人人都很怕神鬼之事。尤其是娘娘们，对鬼神很是避讳，所以娘娘们要是天黑出行，更是要挥响鞭子，为她们开路的。”
　　芳宜似乎明白了，说道：“原来这样。”
　　芸竹有些得意道：“格格刚刚进宫，诸事不明白也是有的。”
　　芳宜笑道：“皇上既然不是生病，难道还会贪睡过了头不成？”
　　芸竹一声轻笑，仿佛芳宜说了很浅薄的话，说道：“皇上身边有李谙达，就算皇上睡过了头，李谙达也不会犯糊涂。”
　　芳宜忙说道：“我刚刚只是戏言，皇上自登记以来，一直勤勉有加，万不会这样的。”
　　芸竹见芳宜神情清澈到底，感叹而笑道：“格格有所不知……”她神神秘秘地靠近芳宜，低声说道：“皇上和南安郡王的七格格，两人之间有些过往。年前，太皇太后娘娘把七格格指了蒙古世子。这两天蒙古亲王定亲启程的折子已经呈报给皇上，听说皇上看了之后很不开心。”
　　芳宜笑道：“你一直在我身边待着，都没有离开过半步，怎么会知道皇上很不开心？”
　　芸竹“啧”了一声，说道：“格格别不信。皇上平日就住在承乾宫，一旦不开心就会搬去景仁宫居住。皇上这两日就住在景仁宫，昨晚还把二爷召到景仁宫喝酒去呢。”
　　芳宜忽然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宫里的奴才们私底下传递消息悄无声息，且速战速决，他们之间看似若即若离，不过稀松平常，实则耳目四通，且联络八达，一张无形的网罩在紫禁城的上空，牵一发而动全身。
　　芳宜岔开话题，说道：“我怎么会不信？只是心还在鞭子上面悬着呢。它今天没有响，那些孤魂野鬼岂不是还在外面游荡？想想就不寒而栗。”
　　芸竹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在宫里多年的彩焕姑姑说，为皇上开路的鞭子上沾着很多野鬼。都是来不及躲避，不幸被鞭子打中而附在上面的。这鞭子是被萨满巫神下过咒的，那些野鬼永世都不得超生。所以每次听到鞭子抽过的声音，我都特别害怕。今天鞭子没有响，我反而很安心。”
　　入宫之后，芳宜听说过很多可怕的流言，幽闭空寂的时刻突然响起驱鬼斩魂的鞭声当然害怕，可是她知道福全一直陪着皇上去读书，这鞭声也是为保护福全而响的，所以那鞭声也显得没那么可怕了，反而听来有些安心，像某一种隐蔽的传话：他就要出门读书去了。所以芳宜寅时都会准时醒来，听着鞭声远远走近，又渐渐走远，就像她目送他出门一样，秘密地幸福着。
　　刚才芸竹提到二爷昨夜陪皇上喝酒，他不会跟着遭受牵连吧。想到这里，芳宜不禁叹了一口气。
　　芸竹提醒芳宜道：“格格，你在想什么？”
　　芳宜笑道：“我想起我在热河的一个故人。她特别的胆大。”
　　芸竹很有兴趣，说道：“胆大？”
　　芳宜想了想，方说道：“她阿玛病重，她去求了萨满婆婆。萨满婆婆为她作法，给她传达了神的旨意。说是只有仙女泉的泉水能治好她阿玛的病，但是取泉水时候一定不能碰到蛇。因为她的阿玛属鼠，蛇鼠是天敌，遇到了蛇，即使是药王在世也救不了她阿玛的病。”
　　芸竹有些疑惑，说道：“格格说这个人是热河的故人，可是据奴才所知，热河行宫围场里有一个仙女湖，并没有听说有仙女泉？”
　　芳宜微微一愣，她没有想到芸竹竟如此敏锐。
　　芸竹是内务府送来的陪侍，入宫以来一直是低阶宫女，从未做过近侍，这一次能一步登天做了芳宜的贴身侍女，一定有人暗中相助。芳宜暗自想道，她刚刚提到的彩焕姑姑是皇太后身边的人，想来二人关系不同寻常，如今尚不知芸竹是何来历，今后在她面前行事多加小心才是，因说道：“是没有仙女泉。但是下过雨后，仙女湖旁会冒出一些活水，这就是萨满婆婆所说的仙女泉。”
　　芸竹有了兴致，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芳宜静静打了个哈欠，似有倦意。
　　芸竹马上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说道：“明天太皇太后还要召见格格们，得早早起身装扮。格格趁这会子再多歇一歇为好。”
　　芳宜闭上了眼睛，芸竹又为她整整被子，方躺下也睡了。芳宜却并无睡意，内心隐隐不安。一会儿之后，听到了芸竹鼾甜的鼻息。她悄悄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外间，两个侍女靠着熏炉睡意正香。芳宜找了一件斗篷，抱了手炉，走出了西配殿。
　　外面雪已经停了，一片银装素裹，衬着天色愈发地黑沉。一阵冷风吹来，吹落了屋瓦上的积雪，而天井里梨树的一支枝桠不堪重负，清冽一声垂了下来，跌落纷纷乱雪。
　　对面东配殿的门，不其然地打开了。趁着雪色，芳宜看到出门的人是和秀。两人四目对望，不由都怔了怔，方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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