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飞伯劳西飞燕

　　上完课，林木森到底意难平。对花娇说：“花花，你说去吃更好吃的。明天可以吗？”
　　花娇想起来了，承诺过带他去吃比面条更好吃的东西的。原打算去图书城的，看来去不了了。
　　花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你想去哪儿？”
　　林木森说了一个地方，幽州有名的酒吧街。一到晚上全是酒吧闪烁的招牌，满街都是醉眼朦胧的艳男绿女，活色生香。外国人爱上那儿去猎艳，是旅行手册上推荐的胜地，花娇疑惑，怎么可能没去过？脸上不动声色，问：“你想几点去？”
　　林木森满面笑容，心里算是舒坦了一点儿，靠着椅背转了一个圈，“十点可以吗？早上十点。”
　　真是早啊，估计得耗上一天，却不能食言。
　　两人一起下楼，林木森摁了B1，花娇摁了一楼。林木森看了一眼跳动的红色数字，“我送你。”
　　花娇赶紧说：“谢谢!不用。我坐地铁很方便。”
　　林木森不解的看着她，“我们的家在一起，为什么不？”
　　搭顺风车是件美事，但是除了课上的这一点交集，两人还真是不太熟。两个人陌生的熟人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花娇想想都觉得尴尬。昨天晚上已是情非得已，今天怎么还会重蹈覆辙。见林木森愤愤地看着自己便骗他，“我不回家，我去同学家。”
　　林木森跟她杠上了，“你去同学家，我可以送你。”
　　花娇说：“很远。”
　　林木森笑了，“我们可以旅游。”
　　花娇真是哭笑不得。
　　如何与异性相处实在是一门学问，不比任何一门科学容易。花娇在这门学问里一败涂地，且不说，暗恋学长七八年不敢言说，就是在大学里，有男孩子示好花娇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唯有沉默。渐渐的，大家在背地里都叫她“冷美人”。花娇知道这绝对不是赞美。
　　林木森对花娇似乎有点过分的热情，花娇拿不准这是绅士的风度还是男人的殷勤。
　　毕业两年了，身边的同学似乎跟比赛似的，纷纷扔出红色炸弹。身边有亲戚开始念叨，“花花有男朋友了吧。什么时候结婚呢？”听说还没有男朋友，便一脸惊讶，又还要掩饰，“花花从小就是乖孩子，但是这个年龄可以谈恋爱了。”
　　这时候花娇就开始羡慕古代的女孩儿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省却了多少麻烦。当然这话绝对不能让牛逸群知道。
　　坐在林木森的车里，林木森问，“花花同学家在哪儿?”
　　花娇窘得满面通红，终于体会到“恨不能找一个地缝钻进去”的妙处。只能说：“回家吧。”
　　林木森看了一眼花娇，小老师满面红霞，连平时白的几乎透明的小耳朵都是粉色的，完全不是上课的时镇定自若的模样。这个女孩子真是可爱，也真容易害羞。刚来幽州的时候，几个同事带着他去酒吧领略中国风情。酒吧里灯光迷离，女孩衣着性感，行为大胆。见到他，蛇一样扭着就缠上来。又火辣又热情，哪里是花娇现在的样子。
　　花娇一路绞尽脑汁想话题，问林木森，“你吃过什么中国菜？明天想吃什么？”
　　林木森这些年满世界的出差，哪里没吃过中国菜。即便是以前在美国，到了中国农历春节，爷爷奶奶也会把自己接回去，一家人去唐人街的一家中国餐厅，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他要的哪里是一顿中国菜，而是单独跟她在一起的时光。这一次在美国出差，短短十天，竟然觉得度日如年，归心似箭。
　　这会儿听花娇问他，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懊恼地说：“我不知道。你决定吧。”
　　花娇最怕替别人做决定，林木森这样一副对中国菜完全不了解，吃一个面条都觉得很享受的人，不忍心糊弄他，埋头沉思，回去一定上大众点评搜一搜。
　　林木森见花娇陷入沉思的模样，脸上满是纠结，眼珠子似乎都是凝固的，黑漆漆的汪在眼窝里，楚楚可怜的样子。对花娇说:“我喜欢土豆，豆腐，面条，鸡肉。”
　　花娇听了脸都亮起来，拿出手机，将他说的这几样写在备忘录里。一边写一边跟他确认，正好是红灯，林木森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花娇的头发。这个女孩子刚刚剪了短发，黑鸦鸦地堆在肩头，来回转头的时候头发梢也跟着来回晃，白腻腻的一节脖子在黑色头发下面仿佛都能发光。
　　花娇被林木森的这个动作吓坏了，大气都不敢喘。身体缩的小小的，紧紧贴着车门，满脸戒备地看着他，似乎他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她就会推车开门逃出去。
　　林木森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收回手，沉默。好在拐过去就是花娇住的小区的大门。两人都松了口气。花娇下车后，林木森坐在车里发呆，直到后面的车冲他鸣笛，才回过神来。回到家想起来，说了见面的时间，但是忘了说见面的地点。拿出手机，找到小老师的头像，“明天十点，我在你的小区门等你。”检查了几遍，觉得语法无误才发出去。将手机攥在手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回复。
　　花娇一路跑回去，在楼下的小花园碰到了牛牛，才两天没见，小伙子居然已经带上了眼镜。姨妈正跟小区其他几个妈妈聊天。
　　楚楚妈妈说：“那天听明明妈妈说，他们家孩子一直在什么地方按摩眼睛，据说效果很好。要不我们也去试试。”
　　妈妈们听说有效，只恨去得太晚。赶紧给明明妈妈打电话，问了明明妈妈按摩店的地址。花娇一听，跟明天要去的地方居然在一条街上。
　　上电梯的时候，姨妈问：“你明天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
　　花娇想了想说:“明天跟一个学生约了去吃饭。”
　　“男的女的？”姨妈扭了扭脖子，估计是看了一天电脑累的。
　　花娇说：“男的。”
　　花娇能感受到姨妈的两眼几乎都能冒出星星来，那表情简直算是欣喜若狂。
　　花娇赶紧截住姨妈的话题，“姨妈，你不要想太多，就是学生，因为没有吃过中国菜，所以带他出去尝尝鲜。”
　　姨妈沉默了半晌，“是留学生还是公司职员？”
　　“是外派的职员。”花娇如实回答。
　　姨妈做了一个鄙视的表情，“那么大一个跨国公司，派到中国来，大小也是领导，怎么可能没吃过中国菜。即使没吃过也有大把的人愿意带着他去，为什么单单约你，肯定是对你有意思。我们花花又漂亮又文静，哪有男孩子不喜欢的，你就是不肯给人机会。这次你一定热情点，不要冷冰冰的把人家吓到了。”又问：“你们约得几点？”
　　“早上十点。哎呀！”花娇突然惊叹。
　　“怎么呢，一惊一乍的?”姨妈问。
　　“只约了时间，没说在哪里见面呢？”花娇回答。
　　“回去之后问问吧，有没有想好明天带他去哪儿见识见识。”舅妈问。
　　“就是你们今天说的按摩眼睛的那条街。”
　　“太好了，你明天把牛牛送过去。我这两天正忙得要命。“
　　回家看见林木森两个小时之前发给自己的消息。赶紧回复，“不要来接我，我们在体育场门口见。”
　　半天才收到一个“好。“
　　第二天刚七点，花娇就被“咚咚咚”的砸门声惊醒了。爬起来一看，居然是牛牛和姨妈。一开门，姨妈先指挥花娇去洗脸刷牙。
　　然后指挥牛牛，“把你姐姐摁在沙发上。”
　　牛牛炮弹一样冲上来，把花娇扑倒在沙发上。姨妈拿出面膜给花娇贴上，又拿出指甲油给花娇涂指甲。花娇挣脱不了，只好任姨妈倒饬，等到这一通折腾完，都快九点了。
　　这还不算完，又去柜子里挑了件黑色连衣裙让花娇穿上。
　　花娇哭笑不得，“姨妈，现在是秋天，秋天穿这个有点冷。”
　　姨妈看看花娇，又看看外边的天空，“今天有太阳，只是有点凉而已，去约会穿那么多干嘛？”
　　花娇想，这是什么逻辑，即使是约会也不用卖肉，何况自己就是充当导游的角色。这样的天气，最高气温估计都不到二十五度，让她穿着无袖短裙，估计鸡皮疙瘩得掉一地。
　　姨妈见花娇坚持，又去翻出一件小开衫让花娇穿上。
　　花娇拽着姨妈的手臂，腆着脸问，“腿上呢？”
　　姨妈看了看，说：“腿上那点凉，你坚持坚持，你没看见韩国那些小妹妹大冬天都光着。”
　　花娇真是欲哭无泪。
　　收拾完了，姨妈把车钥匙递给花娇，“你开着我的车去。”
　　花娇赶紧躲掉，“不行不行，我都多久没开车了，我可不敢。”
　　姨妈将钥匙塞给她，“我看你开你爸的车开得挺好！还有一事儿，你开车把牛牛送到那个按摩眼睛的地方去，地址发到你的微信上了。你姨父在加班，加完班就接牛牛去他同事家。我今天还有好几家的帐没做，让他们爷俩出去，我在家安静做会儿账。”
　　花娇见姨妈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但一想到姨妈那辆明黄色的甲壳虫，实在缺乏勇气。
　　姨妈有一颗少女心，当年买车的时候死活都要买甲壳虫。姨父是典型的工科男，嫌弃那个车弓腰驼背，像只大乌龟。那个价钱能买到性能不错的中档车，买一个甲壳虫实在不合算。
　　后来花娇问姨妈：“你是怎么说服姨父买甲壳虫的？”
　　姨妈说：“我就跟你姨父说了一句话，他就同意了。”
　　花娇吃惊，“什么话？这么神奇。”
　　“看见车灯就觉得在微笑，坐在车里的人必定不会不开心。”姨妈大笑。
　　“这是他们总裁说过的话吧。”花娇也大笑。
　　“可别告诉你姨父。他一直觉得这是我说过的最有艺术气息的话。”
　　“打死我也不说。”花娇哈哈大笑，举着两根手指发誓。
　　自从买了甲壳虫后，姨父宁愿走路也不开，受不了别人看猩猩一样的眼神。后来买了一辆十万出头的现代才算是解决了代步的问题。
　　下楼的时候，花娇问牛牛，“我们坐地铁去，好不好?”
　　牛牛爱坐地铁，但是今天不愿意。
　　花娇又说：“我们坐出租车去吧，好吗？”
　　牛牛还是摇头。
　　过了一会儿说：“姐姐，你开甲壳虫吧，我好久没坐过甲壳虫啦。”
　　姨妈也说：“你就开我的车带他去吧。我的车小，好停车。你开的时候看着点红绿灯就可以了，速度别太快。你车技不错，要不我也不放心让你开。”
　　一开车门，牛牛欢呼着爬到后座坐好。
　　花娇把钥匙插进去，点火启动，松开手刹，踩下离合，然后加油门，还算顺利。
　　好久不开车，手有点生。好在是周末，车不多，一路小心翼翼。有对着花娇吹口哨的，花娇头都不敢回，紧紧盯着前方，手死死攥着方向盘。
　　到了那条街，先按姨妈给自己的地址把牛牛过去。
　　天空蓝得像是倒扣过来的海，偶尔飘过来的白云像是飘在海上的点点白帆。槐树仍旧浓密，柳树照样妖娆。快到体育场路的时候，看到满街都是穿绿色球服的球迷。一抬头，看到立在绿色人群中的那个大高个儿，是林木森，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模样。平时见多了他穿衬衫西裤，乍一看他T恤牛仔，似乎换了模样。
　　前面是红灯，赶紧给他拨电话，开了免提放在腿上，见林木森接了，马上说：“我开黄色车，你看你的前边。”
　　林木森往马路上看过来，整条大马路只有一辆黄色甲壳虫，再看驾驶座上的人，是自己的小老师。走过去，但是没想到，还没到车跟前呢，那辆小车“嗖”一下，从自己眼前开走了。
　　花娇也是手忙脚乱，绿灯了，后面的车一直鸣笛催她，一踩油门就蹿出去了。想停完车再回来找他。车小，好停车，但是巷子太窄，花娇出了一后背的汗。出来被冷风一激，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光着腿有点凉。放眼望去满大街的姑娘，光腿的还真是不少。走回到体育场门口，林木森果然还站在那里。
　　林木森远远就看到小老师朝自己走过来，黑色的短裙，黑色的小开衫，裙子下一双腿尤其白，细细的一截，脸上带着点笑，有点赧然的样子。
　　林木森不由自主地就迎了上去，一时两人都站住了，林木森说: “花花，你今天很漂亮。”
　　花娇说:“谢谢。”
　　都有点尴尬，花娇说：“现在吃饭太早了，我们去市场逛逛。”
　　林木森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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