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无绝

　　此时天已经近黄昏，街市里万分热闹，人潮涌动不比之前元宵时冷清分毫。她挽着荀修在一家摆着各色丝线铺前停下。

　　她挑了串五色线握在手里，抬起他的左手系上。听见荀修声音响在上方：“年时五彩结同心。你这是何意？”

　　“笑语玉郎还忆否，年时五彩结同心”，苏裘脸上微微红了，她抬起右手扬眉看向荀修：“你说呢？”

　　荀修握住她手，亦挑了串五色线系上。她皓腕凝雪，衬得五色丝缕别样好看。他心潮微微起伏，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扔下碎银便携着她走远，留下小贩还呆呆望着他们背影。

　　逛完街市他们一路便走到了春水楼门前，春水楼每年端午都是宾客满席，只因春水楼花魁的初夜都会在此日竞卖。苏裘好奇想去凑个热闹，耐不住她磨，荀修便任她幻了衣饰拉扯着自己进去。

　　来者不少的达官贵族，故而老鸨甚至亲自在楼前迎客。老鸨待人无数，苏裘身形娇小幻术又不甚高明，一眼便被识破。不过二人都是锦衣华服，尤其荀修气度极为不凡，老鸨在收了一锭银子后便挥手让他们进去了。

　　楼里团花锦簇，形形色色的佳人持酒穿行其间，花香酒香混在一起颇为引人沉醉。她与荀修跟在个美人身后落座在离看台极近的雅座处，那女子一路不断向着荀修暗送秋波，而后又想留下替他们斟酒，被苏裘不耐地挥手呼退。

　　她闷闷喝了口酒，抬头却看见荀修促狭望她：“好端端的美人被你打发了，这长夜漫漫，难不成小公子你要委身陪我？”

　　她转了转手上酒杯，笑道：“大人竟也有这龙阳之好？唉，小厮我春水楼里待了这么些年，受了不少鄙夷，若是大人懂我，小倌自当一片冰心向玉壶……”

　　她话未说完便被他扯住衣带勾近，他修长手指抬起她下颚：“那便让我今夜好好疼你。”

　　他作势要吻上去，边上一些不明内理之人都诧异望着他们的亲昵，窃窃私语开来。她不似他修得一身好气量，视他人目光为无物，满脸红晕地将他推开，低声道：“亏你还是堂堂魔尊，要是让你那些下属看见你这般模样，不得自戳双目。尤其是吉温，不知道又该说些什么了。”

　　“管他们作甚，”荀修端了坐姿，给自己倒了杯酒，“总归只有你看得到。”

　　两人调笑间台上的好戏也快开始了，丝竹声渐起，一名女子怀抱着琵琶自珠帘后缓步行来。

　　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只见妖娆无骨的身段裹在一袭紫衣轻纱若隐若现惹人遐思。她身上有淡淡的脂粉香与体香，惑人心魄。

　　“有意思，”苏裘贴近荀修，私语道，“这春水楼的花魁无双居然是只蛇妖。”

　　无怪乎就算无人见过她真容，却也竞相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被奉为京都第一名妓。蛇妖的魅惑，倒也不落于九尾狐。

　　无双抱了琵琶欠身坐下，声音娇如春花：“区区谢了众位大人的捧场，愿为诸位献曲一首，聊表奴家情谊。”

　　她十指白皙如雪，指下曲音柔和舒缓。苏裘望向四方，无一男子眼里不露出点点情欲之光，倒唯有荀修依旧神色平常。

　　她便再凑近荀修几分，低声道：“这蛇妖的魅惑，竟对你毫无用处？”又思索了半晌，她皱着眉道：“那我的魅惑，是不是对你也无用？”

　　荀修挑挑眉不置可否。呵，她功力如此浅薄，哪能撼动他心神。何况……他忆起平生唯二两次施展过的蛊惑之术，何况就算这方面他的天赋也不会弱于她。

　　台上一曲渐终，在满堂掌声与喝彩声中，无双将手中琵琶交予了一旁小婢，手中如戏法般出现了一盒竹签。

　　她柔声道：“这里头有着百根竹签，只一根上刻着红字，其余尽是黑字。今儿奴将这些竹签发予各位大人，拿着红字的，可入奴闺房一叙，要奴斟茶倒水奴也自会言听计从。”

　　下面有人喊道：“那要你摘了面纱陪爷共度良宵又当如何？”

　　“这要奴摘了面纱也不是不可，不过嘛，”女子掩嘴轻笑，“呵，这良宵予谁自然还是要看哪位大人更觉得区区珍贵了。虽说奴自然愿于你委身求好，却也不能坏了这春水楼的规矩不是？”

　　她执了竹签走下台来，每人面前都背面朝上放了只签：“各位大人还请先别翻开，待最后一同再看可好？”

　　能进来的人都无乡野村夫，虽说心下按耐不住的激动，却也都忍着不去看看自己是否是那幸运儿。

　　无双很快便到了苏裘面前，苏裘能觉察她是蛇妖自然也被她看破了身份。苏裘恍惚感觉到面纱下她眼波流转在荀修与自己之间，她便盈盈朝女子一笑。心里却暗暗腹诽，又是个看上她男人的，不要以为她会不知道荀修面前的竹签是红字的。不过，她的术法自然也不是摆设。

　　待无双走远了，她朝着荀修道：“真是红颜祸水。”

　　荀修手在桌下握住她柔荑，侧眸望她：“所以你可要时时看住为夫。”

　　女子回到了台上，环顾四周，苏裘看到她垂着的手悄悄握紧却又松了开来。

　　“各位大人，让奴看看自己有幸陪哪位私下小聚吧？”

　　苏裘翻来面前的竹签，上面果然写着红色的“良”字。她再斜觑荀修的，是个黑色的“非”。她得意举起手中竹签，朗声道：“我这是红字的！”

　　无双便摆着不足一握的纤腰走到他们桌前，她弯下腰来，细腕只着柔美的下颚，另一只手抽出了她发间玉簪：“小妹妹，这烟花之地还是别来的好。虽说妹妹你玲珑可爱，可姐姐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不过是共叙一个时辰罢了，你又有何忸怩的？还真怕我能对你做些什么？”

　　台下人见她是个女子不禁哗然，起哄着要此局作废让无双再重发一次。无双却转向荀修，音色染上妖媚：“奴素来只对男子有兴趣，不过既然与姑娘有缘，那便不如由姑娘身旁这位男子代替姑娘。”

　　荀修不易察地皱了皱眉，身体向后靠去，周身漫起威压，无双不禁极低地闷哼了一声。

　　“你还是另择他人吧。”

　　无双却仍不依不饶，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两株系在一起的车前草，笑道：“奴也不想坏了规矩。今日奴便退一步，以这‘斗百草’来定胜负，若是奴输了，今日便为姑娘你斟茶倒水悉听尊便；若是奴赢了，便让这位公子同姑娘一起房中一叙。如何？”

　　见她仍在犹豫，无双又继续道：“姑娘方才也说了，不过一个时辰，区区又能做些什么呢？”

　　苏裘望向荀修，他眸色深深不明喜怒。她难得见着一只妖，着实有兴趣聊聊，却又不想给他惹上麻烦，此时倒不知应不应下。

　　荀修松开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尽兴便好。再怎么，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她便“嗯”了声，拽住了无双手里车前草的一端。她们其实功力相仿，两人都偷偷用了术法护住自己手中的草，倒也不知胜负。

　　最后还是苏裘略胜一筹。她看向无双手里的小半截，扬眉道：“无双姑娘，领我去观观这京城第一美人的闺房与别处的又有何不同吧。不知是屋里更香些呢，还是床更软些？”

　　“这春水楼的姑娘都各有千秋，奴家失陪片刻，还望未搅了各位大人兴致，”无双施施然冲台下行了个礼，才望向她，“那姑娘，随我来吧。”

　　苏裘起身，却被荀修攥住了袖，他好整以暇地起身，声音从容不迫：“我同你一起。”

　　“想来姑娘也是清楚我的身份了，我也就直说吧，”无双领着他们进了房，便瘫坐在红木椅上，声音虚软，“今儿是端午，挂的艾草与饮的雄黄酒能驱五毒辟邪物，我被克制的厉害，怕是今晚控制不住将要变回原形。”

　　苏裘讶然：“这人界的东西有这么厉害？为何我半分感觉也无？”

　　“也许因为你是狐妖？”可是苏裘总归也是妖，多少有些影响才对，无双也只能摇摇头，“今日我是想求姑娘你为我做一件事。”

　　“你既有事求我，为何之前却一直想邀他前来？”

　　“那时担心你年纪幼小法力太弱也受不住这些东西的克制，倒是你郎君，让我觉得深不可测，或许能助我，”她望向那个始终站在苏裘身后明明不发一言却不容忽视的俊朗男子，他在自己的魅惑下神志无一丝动摇，而后在她想用术法把被苏裘调换了的竹签交换回去时立马发现，更是只动了动指头便打断了她的术法，她看不出他原形，怕是法力远超于自己，”不过后来觉得姑娘你似乎也不曾受到影响，倒是只有我一人修为浅薄了。”

　　听无双唤荀修为她郎君，苏裘对她印象好了许多，便问道：“我能为你做何事？”

　　“想来你也知道，今日的重头戏其实是接下来的我初夜的竞买，可是我怕是马上变要变回原形了。还希望姑娘能戴上面纱替我出场跳支舞。”她话音才落，便感觉到那熟悉的威压再次袭来，害得她差点就忍不住要变回条黑蛇。

　　她勉力压制住沸腾的气息，慌忙解释道：“自然不会真要姑娘委身于别人的，只要带那人进了安排好的房里，诱他喝下我调配好的酒，姑娘便可离去了。之后的事，我自会解决的。”

　　荀修上前一步，抱住苏裘：“这事我们没有兴趣，姑娘另找他人吧。”

　　无双被他气息压的死死的，此时已歪了身靠在一旁几上，形容憔悴：“我也是迫不得已……就求你们帮我这个忙，日后哪怕让我赴汤蹈火也无二话。”

　　“要不，我们还是帮帮她吧？”苏裘见她这般模样心下也是不忍，抬头去看荀修，“不然到时候你去将我买下？”

　　荀修皱了皱眉，却没再反对。身前却响起无双的苦笑声:“公子怕是要留下来了……刚因乘了公子两次的威压受了些内伤，我可能到时候连神智都将不清……还请公子压制住我莫让我殃及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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