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目少年时

　　风退回天堂，指针转回曾经的方向。
　　云彩从聚集分回飘絮的形状。
　　月牙从镰刀填回浓郁的忧伤。
　　花瓣从地面飘回嫩叶的胸膛。
　　眼泪从眼角流回温暖的心房。
　　我的笑，还在嘴角流淌。
　　你的眼，承载我的目光。
　　我们还在一起，那还是青春的模样。

　　三年前。
　　早上，天还蒙蒙亮，林承曦趴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头顶的灯啪的被打开，他嘟囔一句
　　拉过被子盖上头，继续睡。
　　叶婉掀开被子，打他的背一下，吼他：“睡了一天，还睡！你爸爸就快回来了，你去洗洗澡。”“哎呀，回就回。让我睡！”“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还能睡！给我起来！不然妈妈也帮不了你了。你把人家打成重伤，现在还没……”林承曦终于坐起来，抓抓头打断他：“好了妈，已经这样了，不就是开除么。”叶婉打他的头一下：“就是开除？你这样被赶出学校的，还有别的学校敢要你么！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能不能听我的话！”“名声？我从来也没有过，怎么会没有人要我呢，林豪不是有钱么……”叶婉被他气得胸口疼起来，打了他一巴掌，眼睛里流出眼泪，：“你闭嘴！你一会要是这个态度跟你爸爸说话，我也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门砰的被摔上。
　　林承曦坐在床上发呆，摸摸脸，拿起床头的烟，点燃。
　　上个月，一个技校的红毛小子放学在德才高中门口截住他，气势汹汹莫名其妙的说他抢了自己女朋友，他本来没想动手，可那个红毛和几个小跟班不知死活非得来了句：“这就要走？你妈没教你要懂礼貌，听完……”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林承曦已经扑上去，其他那几个人也扑上去，围在一起，乱成一团。
　　后来，那几个都进了医院，他也被学校“劝退”。
　　林豪被通知后，不出所料的打了他，然后给他办了转学。
　　林豪就回来后，直接走到他房间，看到他还在睡觉，一把把被子拽掉摔到地上，林承曦根本没睡，他立刻坐起来，不耐烦的说：“又怎么了！”
　　林豪指着他骂“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除了喝酒打架，你还能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你现在把我关在家里，我还能干什么！”林承曦从床上跳下，往浴室走。“站住！听见没有！”他停在那，没回头。林豪看着他，平了平气：“明天去青岚高中报道，好好待着，听见没有。”“恩”林承曦说完，径直走出房间。
　　林豪在他出去后，板着的脸也垮下来，弯腰捡起他的被子，放回床上。
　　那都是他身后的事，他却，一直未回头。
　　叶婉一直楼下，听见声音小了，才松口气。
　　第二天他来到青岚高中，手续办妥后，趴桌子上就开始睡，一直到中午，他直起酸疼的腰，把校服拉下来，习惯性的掏出烟点燃。教室都没有人了，他转过头，看见坐他旁边的男生，安静的在看书，他瞟了他一眼，把烟掐灭。
　　正值盛夏，暖风吹进教室，那个瞬间，世间万物，都发生了变化。
　　洛阳听完老师那么说，还想着会是那种狂傲嚣张的人，不过林承曦转来这么久，除了他，好像没跟任何人说过话，上课就睡觉，老师提问，他会把答案指在书上出来给他看。然后没有表情的脸会转过来看着他，眼睛如墨一般带着浓郁的冷漠，轻声说：“谢了”
　　两个人心里都有种默契，安静的彼此不打扰。
　　洛阳是出名的好班长,平日里温柔的笑容面对每一个人,脾气好的让人无法抗拒,没有好学生那种傲气。
　　中秋节的晚上，林承曦不愿意太早回去看林豪的脸，在篮球场躺下来，看着月光，不似平时那样冷漠，带着淡淡的忧郁。不一会，他感觉到有人来了，闭上眼，不想理会。
　　洛阳坐下来，想了想，躺倒他旁边，嘴角扬起。
　　正值盛夏，热风吹在脸上，却没有睡意。
　　一直到月亮升到最高处，洛阳才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对他说：“我要走了，林承曦也起来：“去喝一杯吧。”洛阳摇头：“我喝不了酒。”林承曦撇下嘴：“早点回家吧，好孩子。”
　　洛阳拍拍他的肩膀：“该回家的是你，今天应该在家喝酒，回去吧。”
　　林承曦看他离开时的背影，忽然有些失神，过一会，他往家里走去。
　　叶婉一看见他回来,高兴地拽着他往书房走：“快去让你爸看看，他今天难得回来，正好你……”“他会不回来有那么重要么？妈，你不要总看着他，自己找点事做。他爱回来不回来。”“别总胡说八道！”叶婉打他一下，捂住他的嘴，拖着他上楼梯。
　　林豪听见开门声，把雪茄放下，走近他。林承曦脸上没什么表情，干涩的说了句：“我回来了。”林豪听他这么随意的语气，火气立刻上来：“换个学校也没学到规矩！你在学校也这个态度跟老师说话？”“老师不跟我说话。”叶婉在一旁拉他一下：“好好说话。”林豪怒目横视，对叶婉吼：“你管管你的好儿子！别再给我丢人！”“是，我只是我妈一个人的儿子，跟你没关系，没人知道我是你儿子，丢也不是丢你的人。”林承曦站在林豪面前，平视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男人，一字一句狠狠的说出来。林豪一巴掌打过去，叶婉没来得及拉他，只能下意识的挡在他面前。清脆的声音在林承曦前面响起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妈妈捂着脸，低下头，手还放在他胳膊上，做出保护的姿势。“妈你没事吧？让我看看。”叶婉使劲摇头，看着他，擦掉眼泪：“没事，没事了，去吃饭吧。”林承曦看见指痕浮现在母亲憔悴的脸上，眼神凶狠的瞪着林豪：“自己老婆也打，你还是男人么！”林豪看见叶婉肿起来的脸，本来已经有些失措，听见他这么说，气得推开叶婉，反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滚出去！你个不孝子！”林承曦看见妈妈哀求的眼神，然后抿紧嘴唇，大步走下楼，然后楼下传来响亮的摔门声。
　　叶婉没看林豪，抹了抹眼泪，转身回房间，无声的关上门。林豪无力的坐回椅子上，拿起雪茄，手扶着头，闭上眼。
　　林承曦从大门出来，抬头瞥了一眼监控，走出去，拦了一辆车，窝进黑暗里。
　　一个小时后，林承曦喝掉第十瓶酒，眯着眼，趴倒在吧台上。
　　他酒量特别差，喝一瓶已经够呛了，喝掉这么多后，脸色已经变得通红。
　　旁边来来往往走过人，一个男人撞到他，他拽住他，坐起来，晃晃悠悠看他一眼，然后一拳打过去。
　　旁边上来几个壮男，架住他走出‘坐一会吧。’一把把他摔在地上，被打的男人看他一滩泥似的倒在那，毫无还手之力，走上去踹他：“打啊，你不挺牛逼的么，小兔崽子。”那几个男人见他被踹了几脚不动了，有点慌了，拽着捂着鼻子的男人，：“别打了，赶紧走吧。”
　　林承曦躺在地上，脸上有些伤口流着血，他却笑出来，开始只是微微扬起嘴角，后来放肆的笑出声来，路过的人还以为他是神经病，都快跑过去。
　　一个男孩走过来，蹲下去，带着诧异：“你没事吧？”
　　林承曦睁开眼，逆着光看着这个人,身上全是酒味,呼吸沉重：“我认得你的声音，你是那个谁……”
　　洛阳扶起他，看见他脸上的伤，又问一遍：“你没事吧，能不能回家？”“为什么要回家？我哪有家。”洛阳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让他坐在路边,自己跑过马路,好一会才回来。
　　“来，我给你上点药。”林承曦睁开眼睛，歪倒在那里的身体动了动，洛阳拉起他，递给他一包冰块：“敷着，你脸都肿了。”林承曦直接把冰块放在太阳穴上，刺骨的冷让他清醒了许多，他眯着眼睛歪过头，问他：“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刚下班。别动。”洛阳拿着棉签给他的眉毛上点药水，随口说了一句。“上班？在哪？”洛阳避开他的问题，笑笑：“怎么，你也想去么？你不是回家了么？怎么弄成这样？”林承曦似乎很累，又躺在地上，无所谓的语气：“我是回去了啊，不过又被打出来了。”“我猜也是，你这又何必呢，自欺欺人的滋味可不好受。”林承曦，闭上眼睛，脸上有笑意：“你好像很懂啊，大哲学家。”“只有你不懂吧，不对，是你不想去懂吧。”洛阳起身看看表，对他说：“你今晚就在这睡？”林承曦被他说的有点心虚，听见他问，顺势起来，笑了笑：“怎么会，还是得回家啊。”
　　刚才那样就出来，如果不回去，妈妈又得睡不着了。
　　叶婉没吃晚饭,躺在床上,给林承曦打电话。
　　响了无数声之后,房门被推开,林承曦走进来,坐到她旁边.叶婉装作没看见他,朝里面睡。然后感觉他钻进被窝,抱住她：“妈，别生气了。”叶婉的眼泪不自觉得留下来，她把脸埋进枕头，身体微微颤抖。“我刚出去跑了几圈，不想再因为他生气了，你也别……”“你还胡说！”叶婉翻过身，严厉的呵斥他：“他是你爸爸，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啊？你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啊。”“妈，你还要傻到什么时候！他不爱你，也不爱我。你怎么还不明白，在这个家里，我们俩都是外人。他根本没有把我当儿子！”叶婉垂下眼睛，再抬起时，已经没有泪水：“承曦，他是你爸爸，过去的事已经没法改变，就不要让它影响以后的生活了，好不好。”“妈，是他一直挑剔我，也是，有了哥哥和姐姐，还要我干什么。我本来就是多余的，不然他怎么会嫌弃我。”“谁说的！只有你总是胡思乱想……”“好了妈，我已经长大了，我们俩走吧？”叶婉腾的坐起来，板起脸看他：“林承曦，你再这么闹下去，我就再也不管你了！这就是你的家，你要去哪？你想去哪？你就好好在学校还给我待着，不然你爸爸再要送你出国，我就不活了！”“好好好，我瞎说的，睡觉吧，睡觉吧。”
　　叶婉叹气，又躺回去：“那你在这睡吧，把灯打开，我看看……”“不了不了，我累死了，回去睡觉。”林承曦赶紧下床往房间外走，生怕她看见自己的伤。叶婉喊他：“我还们问你呢，在学校怎么样？”“好好好，都好，你放心吧。”声音在楼下小去。
　　林承曦洗完澡把自己甩在床上，身上不知哪里隐隐作痛。他闭上眼，皱起眉毛。忽然想起来洛阳，拿出电话拨过去，响了几声后，那边接起来，清亮的声音响起来：“这么晚打来，不是要我去给你赎身吧。”林承曦翻个身笑了，黑暗里映出善良的眼睛，他故作轻松的说：“你今天去哪打工了？你还没说啊，我也想去。”另一边，洛阳戴着耳机跪在地上捡起碎掉的碗盘小心翼翼的放进垃圾桶里，脸上没有笑容，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真的假的，看不出来你个大少爷也想体验生活了？”
　　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潮湿的，吹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洛阳往里面看了看，妹妹已经睡着，他走进去，把被子给她盖好，然后走出去。
　　迷惘的风吹得不知昼夜，好像从未停歇过。不知觉中，却在我们的回忆里，成了最深刻的感动。
　　刚下课，洛阳就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林承曦还在睡，他踹他的凳子一脚，说：“地震了。”趴着的人慢吞吞的坐起来，骂他：“你他妈有病，我刚梦见……”“梦见哪个前女友了？”洛阳打趣到。洛阳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示意他看后门：“又有女生来偷拍你了，我听说好像还拿给外校的女生去卖钱，哎，真行。”林承曦回头看一眼，撇下嘴：“无不无聊啊，直接过来留下电话，晚上就……”“哎，停！说说就下道，不说这个，刚才老师告诉我，下个月考和其他几个学校联考，特别重视，你赶紧的，看看书。”“哎呀，看什么啊，能有什么区别。”“你别总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就算你爸留了半壁江山给你，你也不能就这么混日子，总得做点什么吧。”林承曦趴回桌子上，嘟囔着：“知道了，洛姑娘，晚自习再说吧，我先睡会，晚上还有约会。”洛阳看他没心没肺的睡相，摇摇头，翻开书，默默地叹了气。
　　直到晚自习，洛阳终于无法忍受，把他揪起来，逼着他做了一套练习题。
　　林承曦眼巴巴的瞄着表，一打铃，他打鸡血一样跳起来，洛阳还没说话，他把电话举到他眼前：“可不能挡我桃花啊！做人要厚道！走了。”
　　校门口一个女孩看见林承曦走出来，脸上露出甜笑，走过去挽着他胳膊，他顺势搂住她的肩膀，亲她的脸：“我都想你一天了，走吧，已经订好房间了。”
　　洛阳备好书包赶去蛋糕店，今天晚上有活动，得快点过去收拾。下楼梯时，几个女生热烈的讨论叽叽喳喳：“那个林承曦啊，是有女朋友的！昨天我回家的路上，看见他跟一个女孩去酒店了！我的天，那女孩不是我们学校的。”“我就说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不过看他也不像什么好人。”“可不是吗。”洛阳快速的超过她们，戴上耳机，去拿自行车。
　　店里忙完后，他赶去另一家，去做家教。
　　日子白驹过隙，不留痕迹，只有那强烈的情感留在记忆里，成为那些年华里，不可或缺的悲痛。
　　考试前一天，体育课上，洛阳把球拍一扔，坐下来：“太累了，不打了。”“林承曦走过来，递给他水：“你再这么娇弱，我真就把你当姑娘了。”洛阳按住猛烈跳动的心脏，对他说：“我这里，有问题。”林承曦白他一眼：“你就编吧。什么问题啊？”“不严重，死不了，但也好不了。”
　　林承曦本想骂他一句，转过头看见他正经的脸色，收起了笑容。
　　那是第一次，洛阳对外人说起自己的病情。
　　在这个微凉的的体育课上，他开口，告诉了他的朋友。
　　却仍然避开了，他的家庭。
　　“喂,”洛阳把水放在头顶降降温,突然想起什么,叫了林承曦一声。“干嘛？”“上次我说如果你前进十名，我就给你个惊喜，是认真的，明天你得加油，听到没？”“知道了，你就准备让我大吃一惊吧。不过到底是什么啊，你就吊掉我胃口吧。”洛阳看着他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等到成绩出来，洛阳拿着成绩单，佩服的点点头：“你真牛。”“那还用说，谁说哥哥我只会……”“得得得，夸你你还端起来了，没考倒第一，你爸能高兴了吧。”林承曦把腿从桌子上拿下来，挥挥手，像是赶走什么东西似的：“不想说他，快点!”洛阳会意，神秘的一笑：“放学后，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让你醉生梦死。”“艹，你不是要带我去开房吧！我喜欢女的！”林承曦把手护在胸前，装害怕状，洛阳使劲瞪他一眼：“神经病，做梦吧你。”
　　洛阳和林承曦逃掉晚自习，林承曦借了一辆自行车，跟洛阳穿过小半个城市，骑过小桥，到了一个山坡上。大步走到最高处。
　　“靠，这种地方你都知道。”林承曦惊讶的四处转。
　　正值初秋，树木刚染上嫩黄，参差不齐的生长着。山坡不远处就是那个小桥，映着河水，看起来，还真挺好看。
　　洛阳走到边缘，坐下，问他：“怎么样，很美吧。”“恩，真意外，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林承曦也坐下，看着远处和这里相映的山坡，表情有些沉醉：“那里也跟这儿一样么？”洛阳笑了，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不一样，那里是墓地。”
　　林承曦默然，把外套拉起来，还是感觉有些凉。
　　“你以前总来这里么？”“恩，有时候感觉累了，就来这里，很安静，很好。”
　　“是挺美的。”他抬头看了看夕阳的余晖，在天边放出绚丽的光芒。夕阳里远处人家模糊的剪影应在他眼底，感觉心里也透过一种光，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洛阳微微笑起，看着对面的山坡：“那里更安静。”
　　三年后，洛阳葬在对面那个安静的山坡，得到了永恒的安宁。
　　一切都在我们不知觉的时候，缓缓前进，悄无声息的，准备给我们致命的一击。
　　洛阳收起笑容，第一次正经的问林承曦：“你以后想干什么，就这么一直混下去？”林承曦皱起眉毛，看着远处斑斓的天，语气沉重：“洛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算什么，其实，我想离开。”
　　不想在家里生活下去了，不想靠着林豪。
　　可是无能的我，该用什么方式，找回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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