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程磊见蔡沧亭和程西泠旁若无人地聊着画上的建筑，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打断道：“沧亭，我今天是带铮阳来找你的。”

　　蔡沧亭直起身，扬眉道：“哦？”

　　胡铮阳看着蔡沧亭，脸上变幻着各种犹豫不决，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拿出那两把车钥匙，递到蔡沧亭面前说：“你的车，一辆在学校停车场，一辆，丢了……”

　　蔡沧亭点点头，接过车钥匙，便又俯身和程西泠低语去了。

　　这一回，胡铮阳是真的有点不淡定了，忍不住问：“我要……赔你多少钱？能不能分期付款？……”

　　蔡沧亭一愣，看看胡铮阳，这才明白过来，道：“你要赔我的车？”

　　胡铮阳认真点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的，只是……一时有点害怕，所以，才拖到现在……”

　　蔡沧亭问：“你害怕什么？”

　　胡铮阳老老实实回答：“怕赔不起。”

　　程磊奇怪地问：“你把沧亭的车弄丢了？”

　　胡铮阳点头，心里却着实有些委屈。她是睡着了没错，可是他完全可以叫醒她，赶她下车呀。现在生生让她背上这么大一笔债，只怕不知道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来为难。

　　程磊也不问缘由，只道：“是那辆雷克萨斯还是奥迪？那不值什么，改天我代你赔沧亭一辆就是。”

　　这一回，非但蔡沧亭，连程西泠都对程磊侧目了。这么赤裸裸地追求，对一个如此寻常的普通女孩？

　　胡铮阳觉得自己很有种才出狼穴又入虎窝的感觉，本来只是简简单单的欠债还钱，被程磊一掺和，好像自己生生地和他有了某种暧昧不明的关系。

　　她是欠债，又不是卖身，这算什么！他程磊是有钱没错，可是他要凭着什么立场来帮她扛债？

　　转瞬之间，蔡沧亭已经把胡铮阳一脸的愤懑看在眼里。蔡沧亭想了想道：“那辆车应该是被拖走了，我让人去找一找，找到了付点罚金，领出来就是。”

　　胡铮阳连忙道：“多少罚金，我来付我来付。”

　　蔡沧亭点头：“到时候我会让人通知你去付钱。”

　　胡铮阳松了口气，自觉地离身旁这个名叫程磊的男人远了一步，好像这样便能把界线划得清清楚楚的似的。程磊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心想自己也算阅人无数，怎么偏偏就遇到这么个小女生，水浇不进，油泼不透。

　　而且似乎关键时刻，还有一个自己的准妹夫总在帮倒忙。

　　拒绝了程磊晚餐的邀请，又拒绝了程磊送她回去的好意，胡铮阳独自离开了西泠会所。程西泠终于再也按捺不住，问程磊道：“哥，你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

　　程磊冷笑：“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么？”

　　程西泠道：“这么个小女孩，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你大动干戈的地方。”

　　程磊道：“她是何慕的表妹，嫡亲的唯一带血缘关系的表妹。”

　　此言一出，连蔡沧亭都怔了怔。他们都知道，何穆慕的几个异姓弟妹，因为何穆慕的关系，个个都在致远身居要职。那还是尚且没有血缘关系的，如果胡铮阳确如程磊所言，是何穆慕唯一嫡亲的表妹，那么她以后的前途自然会更加不可限量。

　　蔡沧亭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口：“看不出。”

　　程磊道：“我也是亲眼看到她和何慕在一起，亲耳听到何慕介绍才知道的。”

　　蔡沧亭仍然觉得有些奇怪：“可是我记得我找人查过她，什么都没有查到。”

　　程磊道：“何慕暗中保护她保护得很好，如果不是知道他们的关系，刻意去查，恐怕也只能一无所获。”

　　蔡沧亭想了想，问：“那么我和西泠订婚那天，也是何慕在干预了？”

　　程磊点头：“是他亲自找的我。”

　　片刻的沉默。蔡沧亭叹了口气，说：“你确定你这样招惹她是件好事吗？”

　　程磊想了想说：“只要能让她喜欢上我，只怕何慕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吧。”

　　一旁，程西泠忍不住轻轻地嗤笑出声。

　　程磊瞥了眼程西泠，正色道：“泠泠，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点算计，但是致远集团非比寻常，成大事总要付出代价，如果这代价只是娶个女人，那么认真计较起来，实在是再简单划算不过。你是爸妈从小娇养大的，不知道操持这份家业的艰难。如果不是和沧亭相互扶持，我们晴江实业也走不到今天。这世上，只有家族和家族的联系才真正紧密，都说富贵如浮云，只有强强联手，才能枝繁叶茂生生不息。这道理，我懂，沧亭懂，希望你以后也能记在心里。”

　　程西泠看看程磊，又看看蔡沧亭，脸色变了变，竟然径自起身离去。

　　望着程西泠离去的背影，蔡沧亭苦笑道：“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这个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你又去敲打她做什么。”

　　程磊道：“我是为你不平，沧亭，我这个妹妹从小被宠坏了，只知道一味任性。如果不是你一直坚持着，包容着，你们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蔡沧亭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不知道，命中注定没有的，是不是真的就能强求得来。”

　　程磊却冷笑道：“只要是我想要的，就是命中注定。——我就是命！”

　　胡铮阳回到亦大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胡铮阳看到老杜就坐在女生宿舍楼下的花圃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看到胡铮阳，老杜随手扔掉烟头，异常敏捷地跑了过来。年近五十的老杜，头发不多，腰围不小，然而据说年轻的时候，竟然也在足球场上当过几年的主裁判。

　　果然是岁月无情的好典范。

　　胡铮阳一边想着，一边向老杜走过去。只见老杜扬着手上一张小小的纸片说：“明天致远队的球票。霍总交代，这是致远队总经理亲自派人送过来给古跃的，你上次写的那篇稿子给致远队增了大光，霍总说，只要致远队这关过去了，你回报社那就是早晚的事。——怎么样，贵宾席，真正最好的位置啊！”

　　胡铮阳看看老杜递过来的那张小小的纸片，却没有去接，只道：“给你吧，我电视台明天还要出外景。”

　　老杜睁圆了眼睛问：“你不是很想回报社的吗？”

　　胡铮阳一笑：“请你转告霍总，我的球评无论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待价而沽。而且，我现在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想，霍总应该能够明白，也应该能够有其它的办法让我回去。”

　　如果想要“古跃说球”长久地红下去，就不能沦为任何利益方手里的工具和软广告。自由本身才会有慑人的魅力，也才会有无与伦比的惊人的力量。

　　老杜愣了愣，片刻，收回手里的球票，冲着胡铮阳龇牙笑道：“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这个黄毛丫头，原来你心里想的可远着呢。你放心，我会转告霍总，只不过，你的手机能不能开一开，我这样来回跑腿，可没人给我报销打车费。”

　　胡铮阳朗然笑道：“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关机了。”

　　回来的路上，胡铮阳就已经想明白了，既然不能改变程磊的想法，还不如坦然面对，明明白白做自己想做的事，清清楚楚说自己想说的话。如果这样程磊还是无动于衷，她也要一如既往过自己正常的生活。

　　如果真的让程磊干预到了她的生活，那岂不是反而说明了程磊对她的影响力。胡铮阳想，程磊的存在，完全是被她自己活生生地放大了。

　　那么，就有则改之好了。

　　回到宿舍，胡铮阳看到房间里的灯黑着，以为孟晓舒和倪晶晶还在单位实习，便拿了课本打算去图书馆自己补一补最近拉下的功课。谁想刚要出门，就听到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了过来。

　　孟晓舒问：“胡铮阳，你遇到突然摔倒的老人，会扶吗？”

　　胡铮阳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只见孟晓舒的床上，拉着厚厚的帘子，只隐约透出来一点手机屏幕的微微的亮。

　　胡铮阳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扶。”

　　孟晓舒道：“为什么？”

　　胡铮阳道：“你知道的，我把每个老人都当成我的奶奶。”

　　只听“唰”的一声，孟晓舒的帘子一下子被拉开了。孟晓舒趴在床上，看着胡铮阳说：“你知道吗，今天我们街头暗访了将近两百个人，只有一个人过来扶起了老人，而且，问到原因的时候，他和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胡铮阳愣了愣，问：“这人是谁？”

　　孟晓舒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明天晚上七点半会播那期节目，不过很遗憾，你看不到啦，他要求声音和形象都做技术处理才能播出。”

　　于是胡铮阳只是“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走出门去。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胡铮阳掏出手机，给何穆慕发了条短信问：“你今天被电视台访到了吗？”

　　片刻，何穆慕回过来一个笑脸，胡铮阳仿佛看到他冲着自己那般顽皮地眨了眨眼。

　　胡铮阳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使这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你，但是还是有会那么一个人，他能和你拥有同样的答案，说出丝毫不差的话语。

　　也仅此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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