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同人BL 绢书

　　（十五）

　　临近子夜，秋竹还是半点睡意皆无，披衣起身走到院中，空中没见着明月，倒是漫天星河一片。后堂灯还未熄，有人影轻摇，秋竹正想过去看个究竟，又止住脚步，回房内取了落凤，才向后堂转去。

　　后院天井的青石磨得极平整，房舍更是巧匠雕梁，虽年代久了剥了色，也看得出先前鎏金的绘彩，飞檐斗拱的翘角上镶的倶是青绿古玉的瑞兽。待看清那房里供奉着祖宗牌位，秋竹才了然，原来这整座四进重堂的方正宅子竟是祠堂，难怪四下种的都是苍松翠柏。

　　长明灯下，案台前，一人长跪，秋竹定了定眼神，竟是李暮涯。当下不知所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房里李暮涯说了句“先生既来了，就进来吧”，说完起身捻香，插进香炉内，转回身，看向走进门的秋竹。秋竹想开口问，却不知如何说，也只好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

　　李暮涯叹了口气，拉了秋竹在一边坐下：“先生想问之事我已尽知，虽说祁炎和叶奕都晓得些，终是一知半解，假他人之口与你说了，倒不如我亲自讲予你。”

　　秋竹下意识的向李暮涯探了探身。

　　“这里，慕家祠...就是我家的祠堂。我本姓慕，入得天策，才改‘慕’为‘暮’，又添了‘李’姓...”

　　三十年前山西太原府出了名震一时的要案，当时北都太原尹私吞钱粮赈灾不力，被贬卸任，说来也是因他沾了点皇亲，是位亲王的远房亲戚，朝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治别的罪，只是左降。他不甘心，想带着几十万两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进京城“疏通”，再给自己运动个官当。

　　家就住在太行山脚下的江湖侠士慕天冀闻得此事，想自己是这方侠义，就该保这方山林，护这方水土，造福这方百姓，怎能让赃官带了太原百姓的钱，离这方地面为他撑官运。于是踩好盘子，杀了太原尹，把那些钱都拿去赈了灾民。

　　那亲王少了条供钱的道儿，心里憋火，一本折子告上金銮殿，万岁皇爷降旨追查。慕天冀本就是个灶王爷拴腿肚子上人走家搬的主儿，为躲六扇门，一头扎进了太行山。

　　四年光阴，江湖上再无慕大侠，反倒是多了位太行山的总瓢把子慕天冀，带着两位结拜的把兄弟晏磊、林显在这山里建起座山寨。这太行山寨里的匪在山中开地自产自收，偶到山下镇子里也是公买公卖，对百姓从不欺压劫掠，甚至碰上灾年还冬舍棉夏舍单二八月开粥场，反倒是那赃官恶霸别让他们撞见，否则都是死口的。当地官员几次派兵围剿，无奈不知他们在山中何处，那八百里太行，万八千人进去像掉了个豆儿，转眼一散，影儿都没，更别说剿匪了。最后索性连官府都放挺儿不管了。

　　这一年适逢大旱，慕天冀乔装下山，扮成富商舍棉衣给灾民，就在市集里碰到位头插草标，卖身葬父的女子，心生不忍，送了些银两给她，命人买了棺材，帮她埋了老人。那女子感念他的恩情，执意随他回去，他推托不过，索性直说自己是当贼的，以为把那女子吓走就好。谁知那女子却言，医生救人尚不先问好坏，小女子报恩乞可分官匪。慕天冀一时让她那股子劲儿慑住，鬼使神差的竟带她回了寨。

　　梳洗更衣，女子再现身时，慕天冀看傻了去，衣衫褴褛满脸土灰的看不出来，她生得如此美貌，尤其是在这山寨里，整日见的都是粗胳膊憨嗓儿的汉子，哪见得女子，又是这般好相貌。慕天冀见了更想送她下山，想她跟在自己身边，在这山寨里，这辈子岂不是毁了。怎奈提了几次，都被她回绝了。不只如此，她倒是尽心的服侍，天天端茶送水还亲自下厨给开小灶做菜。山里的小贼有些对她流口水的，但碍着她是大寨主带进山的，别说动手指头，连句错话都不敢说。一来二去，日久生情，两人便在一起了，慕天冀还在山寨里极正式的办了场喜宴，收了压寨夫人。

　　转年，夫人生了个男孩儿，两口子乐开了花，给他取名慕涯。这孩子自小会爬了就在寨里玩，会跑了就在山里钻，这八百里大山中哪儿的石头长什么样，哪儿的老树生了耷拉孙儿，像张图似的刻在他心里，没有他不知道的。他又好学，整日里缠着那些叔叔大爷问东问西，江湖道上的事像寻常孩子家学三字经似的天天在脑子里转悠。

　　慕涯在山里寻出了条自己才晓得的路，也偶然发现了个好去处，与寨子相背的山环中，四面环崖半空有块平地，他带了父亲去看，慕天冀也相中了这儿，差了自己的心腹，悄悄在这边建了座“慕家祠”，更是留下他们照应打扫。

　　说来这慕家那几个心腹家人的来历也真是有趣，想当年都是蹲包头，放冷箭，打闷棍，套白狼，拔烟袋，端锅台，坟前装神，坟后装鬼，偷鸡摸狗，隔窗拽被，拍头抹血，碰瓷掉包的主儿，大名都记不住，小名都是贼。慕天冀刚进山那会儿，慕他的侠义之名，去寻着要跟着他做事。原本慕天冀不想收，但是他们哀求着一定学好，最后也便收了，这几个人倒也真说到做到，行事也磊落了。后寨夫人那边一应用度，以至慕涯打小长大，都是他们给照应着。

　　转眼，慕涯七岁，天景不好，又是旱年，慕天冀带他下山开粥场赈灾。晚上去了山下的客店，这些年只要山里下来人，都住在这儿，从不出事儿。

　　深夜，慕涯被父亲摇醒，但见客房外，前前后后，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得跟白日似的，这才知中了官军的埋伏。慕天冀原本还想让儿子藏在床下，躲过这劫，不想那过来敲门的人一语道破，让他们父子早降。慕天冀心惊，如若无人泄密，官军如何可知自己带孩子下山。

　　敲门之人在门外低语，道说佩服慕大侠的名号，也知这些年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无奈他乃朝廷钦犯，放不得，但若他肯降，自己愿放那孩子一条生路。

　　慕天冀拉开门，见是位中年的天策将军，说了句“若将军敬我慕天冀，但求一事，带我儿回转天策府，万万不要让他去那太行山”。

　　那位将军拱手一揖，回道“以天为誓”。

　　慕天冀点头，转身看向慕涯：“吾儿，今日之事也不怪朝廷，也不怪将军，皆为因果。你在天策府要勤修苦练，他日走正途，勿再入匪道。唯一事替为父做到，便是查清今时害你我之人。”语毕转回头，看着那天策的将军：“纵然有人对我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将军是不会从我口中问出分毫了。”说罢就一步跨出房门外，当着官军的面拔刀自尽了。

　　慕涯想喊，想扑到父亲身上去，那将军却突然转身，用身子挡了他，朝向官兵喊了句“钦犯已毙，验尸收兵”。待军兵抬着尸身走了，他才让开身子，回头看着虽满脸泪痕却一声没吭的慕涯，点了点头，领着他回转天策府。

　　这位将军，便是叶奕的舅父。也多亏了叶奕，李暮涯幼年还有些笑容。

　　十六那年，叶奕回了藏剑山庄，李暮涯独自一人走了趟太行。时隔多年，没成想那祠堂竟还安稳，在祠堂里也又见着了当年父亲的心腹，他们早已认不得他。待知道他便是慕涯，几个人泣不成声道出了实情。

　　这太行山里原本是有股子匪人的，领头的就是慕天冀结拜的弟兄晏磊和林显。慕天冀进山后，那两个人敬他本领高，就尊他为兄，三人义结金兰共同经营这山寨。然而慕天冀山规甚严，原本他们那些吃老横儿轧花窑儿的勾当都给禁了，两个人手底下的亲随也没少着被慕天冀惩办。他们嘴上虽不说，心里却不服。

　　待后来慕天冀娶了夫人，晏磊每每见着这位大嫂就两腿打摆眼发直，巴巴念着，三魂丢了七魄。林显见他那怂样，就扇动着他：“赶着他带小崽子下山的时候，密报给衙门，到时候老的小的都一死，你不就...”。于是他们递了举发的信件，待传回爷俩死了的信儿，就慌张张跑进后堂，跟夫人说慕天冀被杀，慕涯被抓。

　　夫人当下晕死过去，待到缓醒了，这晏磊就在一边装腔作势，说救孩子难，弟兄不愿冒险云云。夫人本是哭着央求，念弟兄一场救出那慕家的后人，到后来，晏磊抓着夫人的手索性就挑明了“救还是不救就看你怎么做”。夫人此时才明白这贼人的心思，林显还在一旁帮腔，道说已经点齐了人，这边点头，那边就去救人。夫人权衡久矣，咬牙狠心点下头，为了当年救命恩人那一脉骨血，如何的辱也便忍了，如何的罪也便承了。晏磊狂笑着抱起夫人进了后堂，林显也邪邪笑着领了一众人，说是下山，实则到一处隐匿的山坳里带出先前偷抢的女人们追欢取乐去了。

　　两三个月过去，夫人始终被晏磊软禁在后堂，唯一的心念便是慕涯。林显来过一次，就说人被关在死牢，过热堂折磨得就剩口气，一时半时救不出。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日以泪洗面，却不料这时竟知自己又身怀有孕，不用想也知道是那晏磊的种。

　　晏磊欣喜若狂，天天让人看着，怕夫人做出什么险事，就这么看了几个月，夫人心绪难平，气血不足，早产了，生下个不足月的女娃儿。孩子出生没十天，那夫人终于擎不住。入夜，趁奶妈出门小解的当儿，亲手掐死了孩子，自那后便疯了。

　　晏磊见她疯颠，没了先前的端庄美貌，就把她丢进了山里。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她竟走到了“慕家祠”，慕天冀悄悄留在这里的心腹便将她收留在了祠内佛堂。

　　李暮涯恨不得错碎口中牙，眼角瞪裂渗出了血，听得自己生母还在人世，忙着去佛堂一见。那夫人远远见着他，一瞬间眼目清明，慈爱的笑，尚不待李暮涯上前，便一头碰死在了佛龛前。

　　李暮涯当时就想进山寨报仇，但也心知肚明，好虎架不得一群狼，浑身是铁能碾几颗钉。将母亲葬了，守了一夜的灵，嘱着那几个人照应着祠堂，好在当年父亲留下许多积蓄在此，也够得他们生活，便又回转天策府去了。

　　秋竹见李暮涯一脸平静无波的叙述往事，自己却早已泪染襟怀，从不知眼前这人竟然历经了如此种种才变成石刻似的面容。

　　“你总在为别人流泪。”李暮涯用手背抹去秋竹脸上的泪，动作轻柔，不似儿时那般粗鲁，“这次回来，并不是我一个人。”

　　秋竹默默点了点头。

　　李暮涯抬头见外面天色微明，便起身送秋竹回了厢房。踏进门里，看着站在外面的人，秋竹几次张口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就那么望着，缓缓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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