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如此沉寂

　　凌乱的思维被风声纠葛

　　残破的光在久远的悲伤里沉睡

　　摇曳的梦境

　　是你曾对我诉说的凛冽过往

　　潮水在世界的呼唤下起落

　　不想被察觉的真实

　　终究在尖锐的言辞里暴露

　　你的指尖朝北

　　画出我证明不了的思念

　　毁灭过后的生活又逐渐回到平静的起点

　　残光穿透进薄暮的浮云，晕染出大片颜料般的温润色彩。斑驳的光线温柔地散落在四周围的安静里，扩散出悲伤的色泽。停驻在整个空间里的暮色肆意地霸占着所有的角落，李连摇曳的树影都被罅隙的暮光照耀出一种寂寞的姿态。
　　柔软的风拂过发丝时吹乱了此刻遥远而迷离的情绪，闭上眼能遇见的只是黑暗里寂静的荒凉，无限绵长的孤单被涂抹进呼吸的空气。
　　奚子郁抱着膝盖姿态清冷地坐在操场后的小山坡上，像个迷途的孩子。背影里的寂寞几乎要被夕阳的悲伤感吞噬得一干二净。似乎在他的记忆里女生一直都是这样形单影只，大概因为她一贯的冷漠。可是很少看到过她如此落寞的姿态，总以为她可以坚强得很彻底，不会表露出丝毫的软弱，不管在任何人面前。
　　可是，自己也忽略了吧。
　　表面越坚硬的东西往往越脆，就像水晶，一旦落地就代表了永远的毁灭。
　　萧宸停下单车，目光笔直地落在那个安静的背影里，不知道为什么很难过。她的背影隔着残乱的暮光将一种遥远的熟悉感传递进四肢百脉，冲击着心跳的速度。
　　心，似乎有点疼了。
　　女生被笼罩在虚无残光里的身影如同梦境里的幻象，没有存在的实质，那种带着疏离的清冷让人忍不住心慌。犹如大脑皮层制造的幻觉般没有真实感，仿佛在下一秒钟里所有的场景都会遁入黑暗，接着消失殆尽。

　　她紧紧环抱着单薄的躯体，心里疼得仿佛要裂开一样。
　　真的。
　　为什么呢。
　　就像坠入梦境一样，所有的笑容言语都仿佛是虚幻的。悲伤犹如涨潮般日渐汹涌，把记忆里全部的温情都剥离出生命，存在的不过是空架子。
　　幸福这种东西就像海上的泡沫，转瞬间就能够破灭得一干二净。那么长久的期待换回的不过是昙花一现，遇见了短暂的美丽过后只会凋谢得更快。明明知道是如此没有实质的东西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拼命追求呢？如同飞蛾扑火。
　　逐渐演变成故事里惨烈的温柔。
　　人生需要平衡，被深爱着的同时也会被痛恨着。因了生命的漫长和寂寞，所以连活着都变成一种代价，为自己所追求的虚无所要付出的代价。
　　美好的事物总是无限接近又无限遥远，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显得美好。
　　可谁又知道一切结束后的尽头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生活似乎时刻都在遭遇脱轨的速度，无法察觉又无力扭转，真相总是带着打击的力度接踵而来，时间纵然是个伟大的作家却好像很享受笔下人物的措手不及，于是连喘息的机会都不愿给予，如此不留余地的手法。我们改变不了也逃避不了眼前的现实，把挣扎寄托在残破的伪装里，也仅仅是想要得到命运最后的答案。
　　看到结局了才不会有遗憾，哪怕结果只会让人更遗憾。
　　可也要不顾一切地追寻自己之所以活着的答案。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倔强又软弱的生物，否决这现实却又深信着命运，时刻矛盾自身的存在，犹如在成就一个完整的悲剧。
　　但生活既不是悲剧，也不会是喜剧。
　　就像小说里的篇章，带上时光里散落的灰尘，带上某一瞬间遗落的清香，带上陈旧的音容笑貌，带上刀刃般凛冽锋利的寂寞向书外的世界昭示着意外的悲伤，然后折合进记忆的角落。再度回首那些模糊的情节只会觉得是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无可指责也无可感叹，终究不过是一场漫长的闹剧。
　　尖锐的说辞也无法逃脱文字本身的苍白，再多逞强的辩解只会让现实难堪。如果能够安心地活在命运的笔下也未必不是好事，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坦然地被时间支配，作为傀儡来完成体会不到价值的作品。
　　奚子郁在透明的光线里落寞地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覆盖了瞳孔里的光亮。她削瘦的唇角安静地下扯。旷世般遥远的目光里恍惚地倒映出心底的那一整座围城，那些单薄的往事不停地叫嚣，渐渐演化成无声的囚禁。
　　第一次发现过去真的可以用想念的形式继续存在。
　　哪怕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只会让人痛苦。
　　可是一旦学会了想念，失落感就没办法轻易停下来。

　　整整十七年，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是不是快乐，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麻木地按着下一秒钟的轨迹行走。一路走来的过程里，不断地得到，也在不断地失去，究竟自己最后会剩下什么呢。仅仅是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活着。
　　如果一切可以回到起点的话。
　　可仅仅是一种假设。时间只会嘲笑这种孩子般任性的想法。幻想其实也证明了自己实质的软弱。
　　习惯着伪装，伪装到一定程度连自己都差点当真了。有时候忍不住觉得可笑，但明明可笑却难过地哭了。
　　果然，自己这样的人是不适合被眷顾的吧。
　　风大了起来，洗发水清淡的味道被吹进薄凉的暮色里，从来没有觉得世界有此刻那么空旷。奚子郁抱紧膝盖，将头整个埋在怀里，稍微呼吸一下心都会疼。
　　如果没有七年前的那场车祸。
　　如果单薄的幸福没有一刹那落空。
　　如果回忆可以停留在感觉到悲伤之前。
　　如果能被用心珍惜认真对待。
　　·····
　　如果不是列举出了那么多如果也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觉得遗憾。而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如果，或许自己就不会是现在的自己了。
　　【如果】这种词一旦出现，内心的懦弱就暴露无遗了。

　　放学回家吃妈妈做的饭，每天听着爸爸喋喋不休的教导，陪弟弟看他喜欢的多拉A梦，星期天和一帮朋友勾肩搭背地逛街，追逐着自己喜欢的偶像在房间里贴满他的海报，去音像店买一大堆摇滚CD在房间听到睡着，假期会为了要见喜欢的男生而在衣柜前游移不定，夜自修和同桌一人一只耳塞靠着睡着，到下课就围在一起谈论娱乐以及八卦新闻。
　　明明是些看似平常的事自己却从来不曾体会。
　　如果生活可以这么单纯该有多好。
　　如果可以任性，如果可以撒娇。
　　但再多的假设都是徒劳，因为过去了的就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妄想的幸福无法让现实有任何改变。
　　能做的只是在承受的过程里学会接受。
　　认为难以接受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变得易于接受，这就是对生活最大的慰籍。哪怕是一时很难信服的借口，可也给了我们要坚持努力下去的理由。
　　离开了我的你们，我只能靠回忆里的影像老记取当时的美好，我很早就一直相信只要保留着在一起的痕迹，你们就不会从我生命彻底消失了踪影。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感觉到寂寞呢。
　　如此深刻的倦意。
　　告诉我，这么无聊的哑剧何时才会谢幕呢，而我的世界又何时才会在黑暗里苏醒呢。
　　我是真的厌倦了。
　　这样辛苦的伪装。
　　像是被隔离在另一个时空，喜怒哀乐都不被人察觉。怎么悲伤，怎么难过都不会有人了解。

　　身边坐下了一个人。“一个人胡思乱想是不好的习惯呢。”是男生明朗好听的声线。女生抬起脸刚好撞上他明亮温暖的笑容，“是你。”奚子郁依旧是略带疲倦的淡漠表情。
　　“知道么····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觉得累的时候，但现实永远不会迁就你，即便你停下，时间也不会为你止步不前，仍旧一如既往地朝前奔跑。与其被它遗弃，还不如与它抗争，这条路的尽头总会有你想要的答案。”萧宸的声音带着暮色般沉重的温柔，一字一句都像是利刃笔直地刺进心里。奚子郁望着他安静的侧脸一时忘记了言语。
　　这个男生。总是那么明亮又干净的存在。一言一行都不会让人察觉到哪怕丝毫的悲伤。唇角习惯性上扬的弧度有种能让人释怀的温情，眼睛弯起来时的表情令人莫名安心。他的世界像是永远不会有阴影般简单又清澈。
　　制服衬衣总是很规矩地穿着，常常都可以闻到洗涤剂的清香。上课总是很认真地摘笔记，每次都拿着全校第一的成绩却从来不炫耀什么。对每个人都安静温柔地微笑，很少看见他皱眉的样子。就是这么美好的存在。
　　这样的人在这样的高中里明显是格格不入的。
　　“你···在这所学校不会觉得自己太独立了么。”她收回视线，直视着前方声音闷闷地问。男生用手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会，然后又露出笑容，“你会这么觉得么·····也对，毕竟你曾经是在域圣高中就读的。其实····你要这么问的话····刚开始会有一点觉得身边的人都很无聊呢。事实上现在也这么觉得····但是时间久了就无所谓了。人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因为存在的环境才产生些微的诧异。谁都没有指责批判的资格。这些人也许表面上看起来是很放荡不羁，但是不代表他们就是社会的垃圾。嗯···比如子笙，他这个人老是很凶的样子，对人又冷淡，但是心其实是很好的····呃，好像扯远了。”萧宸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被暮光填满的眼睛，然后不再说下去。
　　“没关系···你说吧，好不容易有机会听听别人的说教。”奚子郁半开玩笑地吐了吐舌头，男生般清秀干净的五官被撒落的光线勾勒出温柔的味道。
　　“嗯。对于我来说，只要做好我想做的事情就够了，不会去在乎别人的看法。有目的地活着才不会在人性的沼泽里迷失。”他顿了顿，接下去说，“也许不该在你面前提到哥····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就是他了。我一直都拼命地努力····很想替他分担些什么，让他能够不那么辛苦。明明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人可是却一直独自承担着所有的一切，一直都竭尽所能地保护着我····明明事实上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他却始终用心地对待。我想如果没有他，我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曾经的阴影了····”男生低下头，声音轻了下来，笑容渐渐从唇角褪下。
　　“萧宸····”奚子郁面对他突然的落寞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只觉得堵得慌。
　　男生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掩饰慌张般的神情，唇角又若无其事地扯起，漆黑的瞳仁依旧清亮得不含一点杂质，“呵呵···莫名其妙说这些····还真是奇怪呢，你不用放在心上的。”如此完美的表情，如此风轻云淡的语气。
　　奚子郁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我似乎有些懂了···”
　　“嗯？懂了什么····”
　　“也许我们是一样的呢····”女生抬起脸，眼神里浮起安静的怜惜，不自觉抬手去揉他绒毛般的发，声线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亲切得像面对着一个孩子。
　　萧宸无端怔在了她的笑容里。
　　这个笑容。怎么，怎么会这么熟悉。
　　带着那么遥远的温柔，穿越记忆迷乱的漩涡直直地烙印进视网膜。手掌摩擦着发丝时那么清晰的触觉，如此熟惗的举动触碰了回忆里那根沉寂的弦。时隔七年的心酸一时间泛滥成灾。
　　男生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几乎动容得落泪。
　　“只不过换上了不同的伪装···”女生刚说完表情就诧异地定格在下一秒，“你····你怎么了····我····我是不是做了奇怪的事？不好意思呢···”女生尴尬地收回手，“小时候经常这样揉我弟弟的头发就养成习惯了····”
　　“弟弟？子笙？”
　　“嗯。”她点头。
　　“不会啊····说实话，我其实也半信半疑·····因为我和他在很小就认识了·····家里应该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萧宸目光里带着质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应该是不会，因为他有那个吊坠啊····而且他和我说记事起就在了。”奚子郁将衣袖揽上去，露出手腕上一直系着的吊坠，“就是这样的吊坠，他本来是带着的····但是····”话还未说完，男生突然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
　　奚子郁吃痛地皱眉，“你弄痛我了···先放开。”
　　可是她完全没想到这时候男生的眼泪却掉了下来，他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眼泪不断地砸落在女生单薄的肩上。终于忍不住，心在那一刻完全地沉了下去。
　　奚子郁一头雾水地被他搂着，“喂，你怎么了····”
　　“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拜托了。”萧宸的声音已经哽咽，女生也不忍推开他。“为什么我找了那么久的人其实却一直在我身旁····我还像个傻瓜一样不知道····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了·····”男生死死地搂紧她。
　　“萧宸····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奇怪····”奚子郁略有些尴尬。
　　“你还记得么····你有次问我为什么都不带着那个吊坠，结果我和你说怕弄丢所以收起来了····其实是把它送给了当时一个同班同学，也就是现在的韩子笙。我当时打死都没想到一个吊坠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姐，你应该记得的·····”
　　女生顿时哑口无言，整个人完全没反应了。
　　“怎么会····”
　　“当时和爸妈一起出车祸的人不是我，是现在的韩子笙。”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里滚出来，她终于哭了，喉咙如同被什么堵住了，硬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我没有。我也是才知道子笙在那次车祸以后就丧失了记忆，所以十岁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没有任何理由要骗你的，姐····如果不相信，我可以把小时候的事都讲给你听·····”萧宸的语气有些慌张。
　　“不用了。”女生却突然平静，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
　　“我相信你····你说的一切我都相信。”
　　萧宸闭上眼，泪水又再度汹涌。“都以为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了·····姐。我看到你手腕上那个吊坠的一刹那真的觉得幸福得要死掉了····姐···谁都不要离开谁了好不好。”
　　“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牵挂了，怎么舍得还离开你，笨蛋。”
　　奚子郁伸手温柔地揽住他消瘦的肩膀，笑容美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
　　子笙。
　　是不是我就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上天真的和我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这个玩笑都快让我绝望了。

　　温情的暮色。矮矮的小山坡。
　　女生抱着男生的场景就像一副安静的印画，笔笔都勾勒着温暖的气息。她微笑时的侧脸线条带着从未有过的柔和，素黑的发被温柔地吹乱在微凉的空气里。
　　那么幸福的表情。
　　韩子笙远远地站着，心里快疼得麻木了。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此刻这般忍不住想落泪，眼睛里被填满了斑驳的暮光，就算伤心也忘记了表达。
　　这种感觉，已经完全完全不能用悲伤来形容了。

　　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也会有那么幸福的表情。
　　只是这样，我就觉得够了。
　　谢谢你让我了解了自己的任性和孩子气。这次我保证会安静地走开不打扰。
　　对不起。

　　最后一排靠窗一直空着的座位。
　　奚子郁神色有些恍惚，萧宸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一脸失落的样子。”她回过神，表情慌张，“没···没什么····”
　　“呐，给，上节课的笔记。我说你这几天怎么老魂不守舍的···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到时候考试就糟糕了。”男生还是一脸明亮的笑容，“今天晚上去我家吧····哥他很会做饭的。那个····你不会介意吧？”小心翼翼的语气。
　　女生却根本没在听，只是含糊地回了一句，“嗯，没关系的。”
　　“呵呵，不会是担心子笙吧····”奚子郁的脸立刻不正常地红起来，也不反驳。萧宸忍不住笑出来，“不用担心了···他一直就这样，一星期也很少来学校，来了也是睡觉···不过好像自从你来了之后倒变得勤快了····”
　　“可是我打他电话也没人接·····这不是很奇怪么。”女生皱眉。
　　“这倒也是。你的电话照理说是不会不接吧·····”男生若有所思地笑了，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奚子郁完全听出来了。
　　“我发现你最近特别喜欢开我玩笑····如果太闲的话····”威胁的语气。
　　“很忙的呢，不打扰你了。”萧宸很识相地乖乖回自己座位了。
　　风从窗外拼命地灌进来，浅灰色的浮云缓缓覆盖上高远的天穹，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空气里到处是潮湿的味道，沉溺在一种安静的苍白里。
　　她望向窗外，忍不住皱眉。
　　是快要下雨了吧。
　　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慌起来。

　　一场雨过后，天空慢慢恢复一贯的冷蓝，凛冽的天光任意地倾泻向潮湿的地面。
　　手机响起来。
　　是陌生的号码。她按下接听键。
　　-----“奚子郁么？”
　　-----“嗯，对，你是····”
　　-----“我是方悦。笙刚被一群人带走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他们看起来很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女生的声音带着哭腔。
　　-----“现在在哪里？”
　　-----“好像被带进了朝北路的一个废弃仓库····”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她结束了通话之后，直接就拦了辆计程车准备赶过去。

　　坐上了车之后她就不停地催着司机，手心不知不觉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雨，又在车窗外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