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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计
如今出了这等大事,秦府上下自然不好多待,泽止便同秦三海道别,而秦三海虽是惋惜但并没有多做挽留,因此泽止很快就出了秦府,眉宜也回到沉香楼继续蛰伏。
那天她回过神后,泽止把适才商榷好的计划告知于她。
意思是让她最近留意着秦家人的动向,最后想办法从秦家奴仆嘴里套出当年发生的事,陆庭柯负责潜入衙门查阅五年前和现在之间大大小小的失踪案件,而他则想办法从来拜访他的人口中套消息。
至于他和陆庭柯是如何相识,泽止给的说辞是:他忖度许久,觉得依着眉宜的性子,定会舍不得他,记挂他,便化身琴师前去琴坊打听她的踪迹,恰好碰见陆庭柯,二人交谈后都觉是伯牙遇上钟子期,这之后也就得知了眉宜近况。
一席话解释下来,沈眉宜并没有半分情绪,黑得纯净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泽止,而被盯的人则略带疑惑的回望着她。
对视许久,没等到想要的,沈眉宜半垂眼帘,对他轻声告辞后,就起身想回,却是在转身时被他抓住了手。
她没有回过身去,因为他只是在说:“多留意秦鸣,你与他接触太少。”
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但满城风雨到底乱成什么样,一墙之内的人皆是不知。府内被秦三海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议论此事,故而沈眉宜没能得到什么消息。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案情裹足不前,秦筝的婚期却是近了。
这是个晴天,万里无云,惠风和畅。
沐浴焚香,描眉点唇,云髻凤冠。种种事宜全数由流丹眉宜忙碌,秦筝则不言不语端坐镜前任人摆布,哪怕是媒人前来背新娘子,喜帕落下之际,她还是不言不笑。
秦卿也来了,就站在院子里,见媒人背着秦筝出现,忙迎上去跟着走,笑得好似她才是那新嫁娘。流丹和眉宜则走在前面撒花,漫天绯红,馨香袅绕,说不出有多绚丽。
直到门口,沈眉宜才头回看见秦家人凑在一起。
秦鸣立在秦三海身边笑意清浅,除此以为看不出其他情绪,后者则满脸喜庆,等媒婆停下就立即上前去,拉着秦筝的手好生交代几声,才有些不舍的送女儿上轿。
爆竹响,唢呐鸣,迎亲队浩浩荡荡不见尾,颇似故事里“十里红妆”的阵势。如此风光,看那一个个从二楼窗扉里探出头的,还有沿街站成人群的,哪个女子不是欢笑里添了七分羡慕三分嫉妒?
沈眉宜跟在轿子旁,将身侧景象历历收入眼中,又回头看着描金缀银绘丹凤朝阳图的花轿,想起里头那冰霜覆脸的人。
如果忽略那些伤疤,她当真是天底下最美最风光的女子。
穿过街巷,走过画桥,从城北到城南,一路踏着众人歆慕,好不热闹。可惜,在看到前方不远处时,沈眉宜知道,秦筝这回的婚事是成不了了。
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神色骤然一变,举起手来高声命令众人停下,而后纵马先行。
彼时,那家正拆着匾额上的红绸,男子停到门前在与一个家仆交谈,而后整个人如遭霹雳,瞬间白了脸色,一手扶额一手向迎亲队指来。于是,众人就见家仆亟亟奔过来,在轿前停下,接着正如沈眉宜所想的那般,秦筝的婚事完了。
“对不起,秦姑娘,我家二少爷忽然病逝……老爷说,等为少爷入殓后,自当上门告罪,今天对不住姑娘了。”
四周霎时寂静,接着又似炸开了锅般人声沸腾了,欢笑声消散得一干二净。
自称与夫家下人认识的人陆续跳出来,煞有介事的说起那家人是如何被秦家以债务相逼答应成亲的,又说秦家一早就知道夫家是病秧子,是因为没人敢娶秦筝才选的他,今天迎亲的不过是新郎的弟弟。还有先前眼红的姑娘,此刻三两个凑成堆的讥笑,说秦筝是克夫相,无颜女,活该嫁不出去。
天底下没有人比秦筝嫁得更风光,也没有谁比她嫁得更艰难。沈眉宜都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顶住嘈杂的议论声,自行掀了盖头,连个表情都没有,只是吩咐人将轿子抬回秦府。
可这次算是彻彻底底毁了清誉名节,饶是秦家财大气粗,也压不下来这一回事,只能看它在雁云城人口相传,生生传了好一段时间。
据说是秦三海被气得闭门不见客,秦卿撒了泼要找那家人算账,此事后续如何解决则交由秦鸣负责。而秦筝回了屋就将门闩上,连流丹都撵出来了,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态度。是以沉香楼本就清静,现下是变得更安静了。
流丹打小跟着秦筝,这回也被气得不轻,因此沈眉宜主动揽过给秦筝送饭的差事,让流丹好生回房休息,流丹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直到第五天时,秦筝开门了,第一句话却是让眉宜叫上漱玉到她房里来,说完就阖上了门。
沈眉宜无奈,只能怀揣着“为何不是流丹”的疑虑,到一楼去漱玉房里寻她。
大概是鲜有人找她的缘故,漱玉隔了很久才来开门,光是看了眼沈眉宜,就径直向楼上走去,弄得沈眉宜一头雾水。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莫名其妙?
“你不走?”
是已经上了木梯的漱玉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身问了一句。
“这就来。”
沈眉宜小声答应后,立即跟上她。
二人步子放得极轻,见流丹房门紧闭着,就慢慢上了三楼。
漱玉是进屋就将门闩上了,沈眉宜还愣着,看她已打起珍珠帘进了内屋,也回过神来紧跟上去。房间和之前相比如出一辙,凤冠霞帔折叠得很齐整,就放在紫檀木雕花桌上。秦筝姿态悠闲的枕在榻上,见她俩进来了才坐起身来,吩咐二人上前。
也不知秦筝是不是给气疯了,居然破天荒笑了:“知道今天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沈眉宜感觉自从踩进这摊子浑水后,自己总是遇上些令自己惊奇的事,好在她只是怔愣片刻,立马恭敬回答:“回三姑娘,奴婢不知。”
一旁的漱玉则站在原地不动作,也不出声,只是盯着秦筝。
秦筝看了眼沈眉宜,趿着鞋子走到漱玉面前,笑得愈发明媚起来,她说:“筝儿,你这副皮囊我用着上好,只是总有人想毁掉她,怎么办?”
此话一出,沈眉宜感觉雾水越来越多了,还没悟出个所以然来,就听漱玉接道:“以你的能力,难道护不住?”
“能。”秦筝答得异常果断,却是偏过头来,看向还没弄清楚状况的沈眉宜,“但需要沈姑娘帮忙了。”
“我?”骤然被点名,沈眉宜诧异的指着自己。
秦筝点头,随后又似恍然大悟般,轻轻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记性,还没给沈姑娘解释呢。”
秦筝和漱玉的故事,有点类似于先生讲过的灵魂出窍,只是她二人是定了约定,自愿互换魂魄。
就在当年秦筝出事后,她自认无脸见人,便起了轻生念头,熟料漱玉凭空出现,才未能使她如愿。漱玉提出以秦筝服侍她五年为代价,换取漱玉在五年内还秦家太平清宁。秦筝是自幼养在深闺的女子,没听过什么精怪故事,只以为漱玉是那天上神仙,当场就稀里糊涂应下了。
等她说完,沈眉宜迟疑道:“为什么是五年?”
没想到接话的,竟然是从不多言的漱玉,或者说,是真的秦家三小姐秦筝:“因为秦三海命定活不过四十。”
她这话说出来,个中居然带着几分怨恨,沈眉宜不由得惊愕,心间回想起当日“秦筝”责备她时的话,又问:“那你为何又要与她互换灵魂?”
“我若不将肉身交给她,又岂能活到现在?”秦筝看着她,眉宇间微微皱起,笼着深深哀愁。
漱玉敛了笑意,上前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沈姑娘可知,秦筝这脸是被谁毁的?”
闻言,沈眉宜下意识向秦筝,那三道狰狞的伤疤未加掩盖,一眼看去便是夺去所有注意,那是痛楚无法愈合的痕迹,于身,于心。
那日假山后头,秦卿与秦鸣争执时曾说过,当初迫害秦筝的贼子至今未被抓到,可试想,以秦家的势力又岂会揪不出那些人?雁云城虽繁华,但到底还是有些偏僻,了无寺也只是普通庙宇,总不会有人千里迢迢过来只为上香。更何况,外界对此谣言纷纭,却难得一致说是那贼子忽然色心大起,看来应该是属于城内或周边的人才对。
五年,足够让官府和秦家,把整个雁云城推倒了重建,可为何连小小贼人都抓不到?那必然是背后有主谋,且是个有财有势之人,是秦卿还是秦鸣?
思及此,有什么念想猛然袭上心头。
沈眉宜又想起秦鸣那温和的笑,平凡的样貌,宜人的气质,但此刻配着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的猜测,竟是让人后背渐渐发凉。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些事其实很简单,能让一个人狠下心对血亲下手的,无非欲望二字。
五年前,秦老爷曾与一女子相恋,后来二人被秦鸣发现,当时秦筝正从秦老夫人房里出来,见他二人鬼鬼祟祟便跟了上去,听到了秦鸣拿此事要挟秦三海换得秦家四家商铺。后来秦鸣来探望秦筝时,秦筝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想借机规劝他,秦鸣当即大怒,为了维护自己在商界的风评,威胁秦筝不许将此事说与二人,可没多久秦筝就出事了。
“我长眠了无寺内多年,醒来就听说了这件事,便寻到了秦府与她约定。只可惜筝儿她未经世事,我让她装作丧失记忆性情大变,她却差点漏了马脚,就只能与她互换灵魂好挡住秦鸣,再无空隙去查当年的事。”漱玉接过话,话里是沉沉的无奈,忽又喜上眉梢,“幸好你出现了。”
句句掀开当年的事,沈眉宜在震撼之余,还不忘问道:“那为何今日才对我坦白?”
“这事只有我和筝儿知道,而且事关她性命,只能先对你有所保留,谁曾想那个畜生竟然心狠到一次次毁坏筝儿名节,实在叫人忍不下去了!”
从房里出来时,沈眉宜只觉得身心疲惫,那是被欺骗后、被隐瞒后、被真相冲击后、被告知这么多人心险恶后的疲惫。有那么一刻,她迫切渴望逃离这里,从整件事中抽身而退,但没人会放过她,包括在秦府中所见所闻所感悟所经历的,早就化作铁链将她一颗玲珑心束缚得牢牢。
其实,当初和泽止两个人在无望之涯相伴到老也挺好,东西交给毕方让它好拿回去复命,就不用面对骨肉血亲形同陌路,也不用卷入秦府风云看尽这人心险恶,更不用知晓这尘封五年的时光记载了多少善恶……
不,不对。或许,连泽止都……
“我能再问个问题吗?”沈眉宜扶着阑干,低头不去看身边人,心内念头翻涌不平,让她显得有气无力:“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潜入秦府的真正目的的?”
此话一出,秦筝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去琴坊那天,我在楼上。”
难怪陆庭柯要这么为难她,难怪他威逼利诱硬是让她蹚浑水,难怪她入府就能与流丹齐名,难怪陆庭柯来找她谈话都没人发现,难怪她之后总被秦筝有意无意的派出去接触秦家人。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早就是盘划好了的。
沈眉宜抬起头,看着高悬梁上的琉璃花灯,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就说怎么会忽然走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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