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天涯

　　几日后的黄昏时分，利州城门处，两人一骑进了城。这利州倒与先前经过的有些不同，景色美到极致，又险到极致，怪不得李太白普为之咏叹。且往来人众，街道两边店铺亦多，陈列之物也较多，大概借了曾是女皇之福吧。战乱对此地的影响没有表露在百姓的脸上。
　　“小默兄弟，今日天色不早，咱们就在前面的如归客栈歇息一晚。”欧阳宸缓辔而行，侧着脸对坐在身后的小默说道。马蹄的“得、得”声轻快地响着，小默的腰背可没有这声音来得轻松，从不曾骑过马，坐在欧阳宸的后面，尽管知道他已是放慢了速度，但自己的腰背早酸痛不已。一路上的剑门雄关的奇特、三百里程十万树的翠云廊也没法减轻半分这份酸痛。此刻听得欧阳宸的询问，赶紧点了点头，如果可以，自己倒是走着去兴元府了。
　　当下欧阳宸下了马，又将小默从马上扶了下来。看到小默轻咬的牙关，欧阳宸倒是有几分佩服。看这小兄弟的身子，弱得很，但几日来，她倒是能咬着牙坚持。
　　进了店门，吩咐店内伙计好好照料马儿，便往客栈的楼上走去。小默的房间在客栈二楼最里面的一间，而欧阳宸原本是要她隔壁的，只是伙计说已有人住下了，便只得要了对面的屋子。
　　放下了小小的包裹，小默倒了一杯茶，一气饮了下去，扶着腰背走到床边，扑在了床上小憩起来。
　　只是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敲门声。没奈何，小默只得皱着眉头起身开门，原来是欧阳宸相邀下楼用晚饭。
　　下了楼，挑了张靠里的桌子坐定，小二忙不迭地跑过来。等上菜之时，小默才注意到这客栈不小，生意也好，店堂中的十来张桌子都已坐满了人。猜拳呼喝之声，吆五喝六之声，声声入耳。掌柜的在柜台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几个伙计在堂中穿梭不停。也有脾气暴躁的客人在敲着桌子催促着，一个脸上有一颗痣的伙计忙点头哈腰赔罪。
　　小默他们右首有两张桌子，一张只坐了三人，中间还有一眉目妖娆的女子，身量苗条，而另一张则有四五个，但看他们不时交流，又明显是一起的。在看到三人中那年过三旬的虬髯男子时，小默低头沉思起来，这人，好似在哪见过。可是，在哪呢？
　　显然的，那年过三旬的男子也看到了小默，一愣，便与一旁的年轻男子低语了起来，眼睛却仍不时地瞧着小默。年轻男子的眼睛也转到了小默脸上，与先前的男子交换了个眼神，点了点头。
　　小默心下有点着恼，也不再往那边看，恰他们点的菜也上来了，当下，也不再注意邻桌，专心地填饱自己的肚子。倒是欧阳宸，一点也没有发现，尽管在外行走，还是喝下了两斤白酒，奈他不胜酒力，一张脸红得似关公。
　　只是，小默却依然察觉到，邻桌三人还在低语，而所谈的对象，应是自己，只因他们的眼神时不时地就往小默这边瞧过来。一餐饭，吃得如芒刺在背。
　　用完，两人上楼各自回房歇息。片刻之后，便听得有人进了隔壁的屋子，两三个人在争论着什么。好一会儿，他们好似取得了共识，声音也就轻了下去。小默想到明白就能到兴元府，能见到王爷，哪怕他生气，哪怕他不理会自己，自己也高兴。夜色渐深，小默朦胧睡去。

　　黑暗中，小默忽地睁开了眼，床头正站着一人看着自己，惊恐中，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动弹不了。那人看到小默睁眼，也不惊慌，反而是轻笑了一声，便一把将小默扯了起来，扛在了肩头，快速地从二楼的窗口轻松地跳了下去。
　　窗外，东边的天空晨光熹微，小默倒垂着头，看到五六骑已在窗下等候，中间还有一辆马车。看着那人将小默放进马车，一行人便往前赶路。天色较早，且这干人行动快捷异常，倒没有发现这一幕。
　　小默跌在坐褥上，昨日见过的那妖娆的女子正斜靠在一侧，此时正媚眼如丝地瞧着自己。那妖娆女子慵懒地直起了身子，将无法动弹的小默扶了扶正，让她坐得舒服了些。回过了神，小默才注意到车厢内布置得很豪华，空间也挺大。身子底下的坐褥看着是狐皮，车厢的右手边是一小几，几上一小托盘，托盘内盛放着一些果子糕。“小哥，看你昨晚吃得不多，让本姑娘侍候你吃着，如何？”那女子从托盘中拈起一块糕点便往小默嘴边送。小默忙侧头避了开去。
　　“怒大哥，另一个怎么样？”往前不过一会儿，小默就听到马车外一粗哑嗓子的人问道。“那小子昨晚酒喝得不少，没这么容易醒，何况已被冷絮点了穴？”另一人回答了一声，又扬声对车内的女子道，“冷絮，不要失礼了，那位姑娘是客人。”
　　姑娘？小默讶异地瞪大了眼，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那身破旧的男装，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是女子的呢？且自己一普通百姓，怎又会成了他们的客人呢？满肚子的疑问得不到解答，更愁的是眼看兴元府在望，即将能见到王爷，这群人又要将自己带到哪呢？想至此，小默忧心如焚，奈何身子却不听使唤，别说想要跳出马车逃跑，连提一下脚都不成。
　　妖娆女子听得外面的话语，倒是收回了手，仍斜靠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小默，偶尔也会掀开帘子往窗外瞅瞅。
　　马蹄不停，车轮滚滚，偶尔能听得前面几人在指点着沿途的风景，车后的几人倒是一直不曾发出声响。
　　到得午时，一行人便进入了兴元府外。
　　“主公，是绕城而过还是穿城而行？”后面一骑打马上前，低声地询问着。先前声音的主人似沉思了一下，道：“进城。”
　　还不曾进城门，小默已听得马车外熙熙攘攘，车马辚辚，似能见到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们极富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夹杂着几声马嘶长鸣。尽管看不到，小默却感自己正置身于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之中。
　　“你家王爷还真厉害，这才多久，竟能压住刘仲江，将兴元府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繁华热闹，还真是一等的人物。”靠小默这边的车窗外，忽传进了那主公压低了的声音。
　　小默愕然，外面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对自己的底细竟清楚如斯。细想那人之语，心中又暗自高兴。
　　正在心中暗自欣喜之时，忽听到马车外有人在喊“轩王爷来了，轩王爷来了”，众人下了马，车也停在了路边。小默心中一动，张口欲呼，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急得眼泪直流，祈求般地看着靠在一边的冷絮，但后者只娇笑了一下，凑到小默的耳边道：“求求姐姐我，就让你瞧一眼。”
　　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小默的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流到唇边，又掉落在衣襟上，一双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哀恳之情。冷絮媚笑了一下，帮她挑开了些许帘子，让小默能瞧到外面。
　　车窗外一部分的街景映入了眼帘，只见路侧的百姓正齐头往后看去，想来便是轩王来的方向。小默满含期待地等着轩王从窗外经过的刹那间。
　　瞪大了眼，眨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了那短暂的一面。
　　缓缓的马蹄声渐渐靠近，小默的心生生地揪了起来，他就在外面，就在外面。可自己却无法让他看到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愿让眼中的泪水挡住自己看他的视线。
　　赛霜还是一如既往的神骏，马背上的人着荼白衣衫，姿态闲雅，依然是那样清俊的脸，依然是那故作冷漠的神，只是原本的温润却多了几分沧桑，脸颊亦瘦削了几分，眉目之间心事重重。在看到周围百姓时，才稍稍舒展了一些。
　　小默贪婪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眼见他安好，尚存的几分忧思才消失。而今，近在咫尺，却无法让他知道。眼看他的身影渐渐过去，小默感觉有一把钝刀在一刀一刀划着自己的心，生生地疼。
　　许是小默专注的眼神让马上的人感受到了什么，赵逸转过头在人群中搜索着。
　　只是，冷絮却在此时一下挥落了帘子，将车内的人与车外的世界隔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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