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桥

　　那几天我一直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我感觉我的心已经麻木了，没有知觉。他们带我到哪里我就乖乖地呆在哪里，照常吃饭，不说话，也不反抗。当他们把我带到B市郊区的小树林里，当我看见了陆启明，我终于恢复了知觉，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心里委屈，还是因为对不起陆启明。
　　在交换人质的时候，我还没走到陆启明那边，李向妍的人就向我开了枪。我爸爸在关键的时刻飞过去挡了下那枪。我惊吓过度，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我抱着爸爸在那里大声地哭。陆启明则赶紧打电话给医院，叫救护车过来抢救。这时两边开始激烈交火，只听见耳边不时传来“嗖”地一声，我有点痛恨发明枪的人，为什么要把这样致命的东西带到世上，它能拯救一代人，给他们向往的和平，却给未来的人们带来了无穷无尽地忧患。
　　跟在我爸爸身边的男人看上去文弱，抱着我爸跑的速度比我一个空着手的人速度还要快。在一个比较隐蔽地地方他把我爸爸放了下来，等着救护车过来。
　　我爸的胸前流了好多血，我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爸爸却还在微笑，我忙擦干眼泪，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爸爸说他一生的遗憾就是不能陪在我身边，看着我慢慢长大。他一直只能通过照片了解我的生活，现在终于可以看见我本人，可时间又不多。
　　我忙说爸爸你快别胡说了，救护车马上就要来了，很快就可以到医院抢救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等你好了以后，就不要再走了，哪里也不许去，就陪着我。
　　爸爸只摇了摇头。他说，晴晴以后不要怪爸爸，爸爸不是不想陪在你身边，只是不能……，我已经害了你妈妈，再害了你……我再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听着他说话的断断续续，我哭着求他不要再多说话，留着力气。爸爸却说现在不说，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
　　爸爸说虽然我没在你身边，可你仍然是我的骄傲，一直都是。爸爸是个不祥的人，是害死你妈妈的罪人，爸爸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跟着你的妈妈去。你知道我做梦都想着要天天看着我的小晴晴一天天的长大，从这么高长到这么高，再长到这么高。从一点点的小萝卜头，长成现在这个大姑娘。你小学四年级第一学期第一次考了全校第一名，我多想风风光光地参加你的家长会，逢人就说我闺女考了全校第一名，让别人羡慕我生了个聪明的闺女。小时候你作文竞赛《幸福的一家》，学校让你请家长去学校和你一起去领奖，你和你们班主任说你妈妈生你的时候早产已经去世了，爸爸常年在外，很少回家，你们班主任打电话到我这里询问情况的时候我都难过得想哭！你考的高中是我们省中点，离家比较远，高中开始住校，别的学生都是爸爸妈妈开车送去学校，爸爸妈妈帮忙把床铺好，衣服整理好。你一个人麻利地铺完床，一个人悄悄地躲在教学楼楼顶哭了一个下午外加半个晚上。我很内疚，你长这么大了，爸爸还没有给你过过一个生日……
　　我哭着打断爸爸的话，求他不要再讲了。再讲下去他真的会没命的，我那时候是恨着爸爸妈妈的，恨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又狠心地把我一个人抛下，让我一个人像瞎子一样在路上慢慢地摸索着，遇到石头就被拌倒，摔得头破血流；遇到坑也不知道，只能掉进去以后自己再慢慢爬出来……我以为没有人会关心我，可爸爸连生活中的小细节都能像我们读书时倒背如流的课文一样说出来，小小的伤感的幸福慢慢地流露出来，如数家珍，我觉得愧疚。爸爸是爱我的。
　　爸爸还说陆启明是真心爱我的，他是过来人他是知道的。他年青的时候对我妈都没那么好，陆启明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可惜这条路阻碍太多，压力太大。他说他本来对陆启明的印象不太好，一是觉得他在社会上的名声不太好，花名在外，以后娶了我也可能不会对我好，可是他后来改观了。一次是他在学校的门外等着我放学的时候，那么多学生进进出出，陆启明看见我的鞋子的鞋带散了，不顾形象地弯下腰给我系鞋带。他是有钱人出身，从小到大都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可他却能在你都没发现散了鞋带的情况下发现，说明他很细心，这对于事业心很重的男人来说，能做到的根本是凤毛麟角，而在那么多人面前他仍能弯下腰来给你系鞋带，更是难得，我自问对你妈用情至深，到现在我仍然忘不了，要换成是我和你妈谈恋爱那会子，我也不一定能做得到。他还说我怀孕被车撞的那次，陆启明其实就在旁边。车撞我的时候他正在接电话，我爸说他估计电话是李向妍打的，事后他说他很后悔把我交给他，可当他的人探到陆启明为医院门口默默守着你流眼泪的时候，他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孩子也有他一半，他的痛苦也不会比我少……
　　我听着爸爸跟我说的这些，更加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远，以前以为他是讨厌我，而这发生在我生活里的点滴小事他都能说得这么详细，不能说明他很疼我，至少说明他还是很关心我的，可他为什么就不能带着我一起生活呢？我哭着问他为什么，既然不讨厌我为什么要让我过着没爸没妈的日子，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的话还没说出来，身体却开始剧烈颤抖，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来，我吓得七魂散了六魂。
　　旁边那个青年男人一把把我扯开，轻声安慰着我爸爸“干爹，有什么话等下再说，我们先上救护车，您一定要坚持住，记住您想要跟女儿说的话，千万要记得，要不然您女儿会永远记恨你的，一定要坚持。”
　　原来他是爸爸的干儿子，他不停地和我爸爸重复着刚才的几句话，我知道他是想激起我爸爸的求生欲望。我是一个非常白痴的女人，我发现周围的每个人都要比我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理智这个东西怎么就跟我有仇。我傻坐在那里，自顾自地流着廉价的眼泪。连李向妍悄悄向我靠近都没有察觉，直到一把冰凉的硬硬地东西抵着我的脖子我才发现了她，可惜已经晚了。她粗鲁地拉着我，让我跟着她走，我愤怒地看着她，在脑海里拼命搜着骂人的话语。我说你这个冷血又无情的女人，长得漂亮又怎么样？整个一颗心都是黑的，心肠毒如蛇蝎，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爱你！你能得到陆启明又怎么样，就算我死了又怎么样，就算他娶了你又怎么样？他一辈子都不会拿正眼瞧你？为了达到目的，连还没有出世的小孩子都不放过，你连畜｜牲都不如！你聪明又怎样？一辈子天天算计别人，最后自己也不会什么好下场，不得|善|终算是轻的！……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心里很畅快，从来不觉得骂人也可以骂得心里很舒服。我的手也在不停地反抗着，突然间一颗子弹“嗖”地一声钻进了李向妍的身体里，我惊悚地看见她的肉顿时开出了一朵红色的小花，血液飞溅出来，她向后退了几步才缓冲了子弹的冲击力，脸上的痛苦的表情非常狰狞。我见状拼命地跑开，她恶狠狠地在我的腿上插了一刀，我疼得龇牙咧嘴，好像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一口气喘不上来。人失去了平衡，我倒在了旁边，疼痛已经让我的感官知觉降到了最低，我的心里只想着怎么会这么疼。
　　“小——心！”
　　我听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陆启明朝我“飞扑”过来，随后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枪声，而且是连续五次！这一刻我忘记了疼痛，用力扑向了刚刚落地的陆启明。
　　“不——！”
　　陆启明的脸惨白得像一张没被人摸过的纸，他的嘴角开始有好血开始流出来，刚开始是一点点，到后来像喷泉一样喷出来。悲痛像涨起的潮水一样从因面八方向我涌来。救护车刚刚带着我的爸爸走了，我冲着车的后半截大声地叫着，让他们停下来等等，这里还有一个人要抢救。可那车没停一下，越走越远。我大声地叫着，让旁边的人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求他们帮忙，自己在那里哭得全身都在颤抖。陆启明的眼皮艰难地一张一合，惊慌、绝望像四面合来的黑夜，黑暗渐渐把我的心吞噬。
　　我哭着对陆启明说，我爸爸已经同意我们两个的婚事了，我愿意跟着你，不管你以后能不能给我名分我都愿意跟着你，我于雨晴生是你陆启明的人，死是你陆启明的鬼！他们不让我生孩子，我这辈子都不生孩子，求你不要离开我，你要是丢下我我也会活不下去的，我也会死的。陆启明你千万不要死，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爱你”，你想听吗？想听就要好好地活着。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对你说一个“不”字，我对你说过慌，只要你醒来你怎么处罚我都行，我还要对你发誓，以后再也不对你撒谎了。你醒来了我什么都答应你，求求你——千万不要睡……陆启明张开嘴好像在说着什么，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心里乱成了一锅粥，看着嘴型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还温柔地帮我把眼泪擦干，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不停地摩挲着，我想让他更加的留恋这个世界，更加留恋我。
　　这几天，是我有生以来，眼泪掉得最多的几天，不知道人的眼泪有没有一定的数量，泪腺就会干涸的话，我想可能以后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我和陆启明被救护车拉走后，我们两就被分开了。我的腿被李向妍刺了一刀，还好没有伤及重要的神经和血管，只需每天定时的换药和吃药。我爸爸动了将近十个小时的手术，不过还是没有过危险期，子弹穿过了肺叶，再加上他年纪比较大，医生说纵使能平安渡过危险期，以后也会落下很严重的病根。我坐着轮椅，呆呆地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爸爸，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嘴上罩着氧气输送管，旁边的机器不时滴滴地响几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死寂。
　　陆启明自从进了医院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想见一面陆启明他们家的人都不肯，他们都说我是个害人精，把他们的儿子害成这样，还有脸来说要见他，我求他们让我和他见一面，就一面，以后我再也不见他了，我会离他远远地，再也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妈妈走过来直接给了我一巴掌，说要我滚，永远不要再看到我，想见陆启明门都没有！
　　带着伤心和失望，我回到了我爸爸所在的医院，一面看着我那重伤未醒的爸爸，一面想着还有谁可以帮我，帮我再见陆启明一面，不管他是生还是……我还没想到答案，看着急匆匆赶来的柳婶。我根本没有通知柳婶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柳婶一门心思都在别的上，根本就没有看见旁边的我，她直接进了我爸爸的重症监护室，隐隐约约听见她哭着地说些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悄悄地贴了过去。虽然靠得很近，可柳婶说话带着哭腔，我听得不是很真切。听了大半天我还是没有听清，于是我又靠近了些，不经意间弄响了门边的锁。柳婶看着门外的我有一阵错愕，“怎么是你，雨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急忙擦干眼泪，一阵慌乱之后眼里满是视死如归的平静，“这也许就是天意，纸包住火，你迟早都会知道的，也好。”嘴里一直在喃喃自语，说来说去只是这几句。我只是很不解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我大声对外面喊着医生。医生进来迅速做了一系列的检查，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医学名词，我只记得最后一句是“马上进行手术！”爸爸被他们推进手术室，就再也没有醒来。我在床边不知道哭了多久，哭着哭着就直接趴在病床边睡着了，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人在争吵着什么。“早知道我就不应该把干爹的事情告诉你……”“你怎么能把那件事告诉他，就算你要说也不是挑这个时候……”“你怎么活到这把年纪做事还不知道分寸！……”
　　我见到柳婶时看见她的两个眼睛红肿得厉害，跟着爸爸的那个青年面容憔悴，不过我现在分不清楚是虚伪假装还是真情流露，我进他们吼着：“你们到底瞒着我对我爸说了什么？你们……”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妈妈，现在又害死了你爸爸，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的脑袋被柳婶的几句话彻底被弄死机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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