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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拓,你不热吗?我帮你擦擦汗吧?还是我自作多情地在你身甲里放的那块护心镜冰凉沁骨,倒叫你在这兜圈子兜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觉烦闷、燥热?”
天悬地转间,我已经被一股大力抛出数米,身体撞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顿时五脏六腑都被这惊怒、慌乱的一摔,挤弄得错了位,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挡,可是胸口的淤血仍然汩汩地从我嘴角渗出,在洁白的僧袍上点缀下触目惊心的猩红斑点。
我从容地抹干了鼻翼与眼角旁的腥涩液体,微笑着看眼前之人变化不定、抽搐憎恶的脸,却不知其中包含的,是被揭穿的懊恼、被挫败的激怒,还是……
“哼,护国寺的大祭司当真了得,猛一下开口说话,还尽是些缠绵、呢哝的软语,可真是吓人呐!你倒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才,拓将军真是严重了,或者是小僧该问,泽西王帐下的第一幕僚,是何时得知小僧的身份的?”
“我刚想赞你双目如炬呢,怎么偏生挑了这么个蠢问题?我倒觉得,你应该想,如何才能阻止那商罹只身前来救你?”
我撇开脸,冷笑道:“你又怎知他必然会中了你的圈套,会用希律三百盾甲死士的性命来换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和尚呢?”
泽拓讶异地眨了眨眼,以前他做这个动作时,我还会暗暗嗤笑他的天真愚鲁,可今时今日再见他故作忸怩的憨态,我只觉得不寒而栗,我,怎么会对他生出怜惜之情,妄想保全了他的性命,还会为自己的委蛇求全感到愧疚?卞毓,天真愚鲁的是你!
“啧啧,我们到得羲军营地一里之内已有一个多时辰,我故意兜转却不真正闯营,就是要验证一个事实:商罹他如斯小心谨慎,又怎会忽略了在登岸的显要之处加派人手?可到现在我们仍然未被窥破行踪,不正是因为商罹得知今夜能重见他放在心尖上疼、放在手心里爱的人,而特别手下留情吗?”
痛,不光是胸腹内脏因为被他所伤而绞痛难忍,还有我因为悔恨、自责而用指甲刺破腿上肌肤的痛、我咬破牙关恨不能撕碎眼前之人得意面具的痛!
只听见一声如野兽被砍断四肢而困于牢笼之内的嘶叫划破夜空,这泣血般的质问竟然是从我的嗓间发出:“泽拓,告诉我,那个十年前向泽西泄露我师傅卦中内容、十年后又通敌致使我军陷落于此、密告我身份又传信诱罹帝来救我的,是不是同、一、个?”
泽拓忽然用一种复杂的眼光深深看着已然目眦欲狂、咆哮癫狂的我,柔着声问:“这一切还重要吗?我只能告诉你,是有羲国中人泄露了这次在琅霞关各国聚会的机密,但是看穿你身份的是大王,是我,当然,这也得怪你自己!”
“哈哈,笑话,我自己,难不成是小和尚自己在脸上刻了表明身份的字?小和尚何德何能,又能得泽西大王与军师你的青眼相加,费尽心思、穷尽思量,先是刑罚加身,百般逼供,又料到小和尚必是个贱骨头,还自以为很能揣测人心,便又派了军师你,装傻弄痴,大灌小和尚迷汤,连美人计都用上了,终于骗得小和尚不但不打算自尽求全,更下定决心舍了性命前来,要拯救两方的性命,真是可笑,可笑的紧!”
他认真地摇了摇头,索性作了个手势,命众人退出此地数十米,直到确定我们的对话没有他人听到,这才坐在我身靠的巨石对面,用与他以往中性、魅人截然相反的一种冰冷、低哑的
声调说道:“你如今是恨自己有眼无珠么?你能在观察了我长生死士不足半刻的时间内就已然洞悉、戳穿了我长久以来制定的连环计,还能由此联想到我幕僚的身份,单凭这一点,叫我如何能不识穿你?实是,实是你锋芒太过!你的风姿、格骨,还有……”他突然住了口,用一种近似痴迷、倾慕、爱恋的眼光对向毫无表情的我,悠悠叹了一口气,道:“还有你的轮廓、气质,你难道不知道,那十年前坠下城墙的大祭司好似附身于你一般。虽然我没见过他的样貌,可是我将你从马蹄下挑起,你凌空坠落时夺目的身姿,叫我以为你,便是那大祭司的再生!你断骨受伤时,我就天天守在你身旁,一笔一笔描画你沉睡中仍然满怀痛苦的眉眼,后来又见你受刑时揶揄的冷笑、为奴时悠然自得的闲适、为伤兵治伤时悲悯与仇视的矛盾,到最后你坦然献身的无悔…… 我……唉!你可记得大王曾在病榻上召见过你一次?他也在第一眼就发觉了你与十年前之人在气韵上的相似之处。而真正揭破你是袭国现在的大祭司------卞毓的也正是大王,因为他认得你嬉笑间的狡黠。还有,就是天下之人窥见大王相貌的无不神魂颠倒,只有你仍保持着坦然镇定,我们这才确定无疑。”
“你一开始便知道我对你的虚情假意,却还恬不知耻地作出那些亲密的挑逗之举。你刚才又说的好像你待我如心中不可亵渎的神仙一般,当真是做作得令人,想、吐!我知道自己的龌蹉卑鄙比你强不了几分,但是,我可摆不出事已败露却还惺惺作态的嘴脸,我只恨自己为何还是学不会彻底无心,要愚蠢地将师傅传我的护心镜送你,希望能保得了你的性命!虽然我此夜随你而来,是想预先通知阿罹将你等尽数歼灭,但是如果你有了护心镜,便能假死逃生!我,好,蠢!”
“够了,卞毓!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我性命!哼!你当真对商罹死心塌地,你又怎知,两方死士相交,输的必定是我?”他目露嗜血的凶光,适才眼光中的迷蒙、沉醉如昨日黄花,消融在此刻的残乱与暴怒之间,这如同觊觎着鲜活祭品的野兽之态,竟让我想到了那些麝国伤患身上被盾甲兵留下的那些伤筋却不见血、入骨而不侵皮的伤口。他在夜色中渐渐逼近涨高的巨大黑影,竟和记忆深处一个令我悚然噬髓的身影重合交缠起来。
“呃……”泽拓修长柔软的手指忽然缠上我的脖颈,纠葛间他飞扬四散的黑发犹如地狱修罗般将他的艳容衬托得更加深邃逼人,长发与颈上的手指连成奔溅的瀑水,席卷、覆盖而来,我只觉躯干间的每一分触感都被牵扯出体外,包括我的灵与肉。
“我真想就这么掐死你,也好过你被商罹抢走。你可知你在我手心里写着你信我,愿将生命交托于我时,我欣喜欲狂!多讽刺!明知你言不由衷!我当时真是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想掐死你,掐死你,就像现在这样!你道我为什么不要了你的身子,你道我同你一般没心没肺、冷血无情么?只因为……”
“只因为你要他全心全意爱上你,这样你才算真正得到了他,才算真正赢了我。磐,你为何总是如此一厢情愿、唯我独尊呢?你以为得到了他,你就真正赢了我么?你可知我已不是我,我如今已与他是一个人了么?”
已经被挤压得只能稍稍开阖的眼帘中,带着眼角液体温湿的润泽,闪过一个人影,微鬈的鬓角、焦墨般齐颈的短发……罹,罹,你这呆子,你来凑什么热闹……昏厥之前,我似乎看到一双狭长凄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前所未见的暴戾与杀戮的气息。这气息将纠缠在我身上的长发与十指燃化作消融的冰雪,一股柔和、熟悉的忧郁浓稠将我包纳起来,小和尚但觉从未如此刻一般平安喜乐。只是一个疑问兀自迷惑着我的心神,盘绕在这份静谧、祥和之上……
……泽拓?商磐?长生骑?盾甲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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