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越走越远
美术展的期限越来越近,余紫彻底将自己沉浸在画里,上学趴着睡觉,放学就往画室跑,有时候干脆请病假不去上课,反正她现在模仿的家长签名已经足以蒙蔽老师了。世界里没有了云晓沁,她可以自欺欺人说忙;没有柏之扬,她空落落的只能用浓厚的色块把这份空洞塞成七彩。
曾经身心相溶的距离哪怕远了一分一厘都会被放大成耸入云天望不见尽头的隔阂,柏之扬觉得他和余紫走着走着在分岔路口手没牵紧走岔道了,变成了彼岸两端遥遥可见却摸不着的现在。而在意纠结的人似乎只有他一个,余紫留恋着彼岸的风光迟迟不肯归,他就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想呐喊却传不到对岸。
唯一能让他有些安慰的,是余紫每晚仍会接他的电话,哪怕只剩短短的几句关怀。
跟着时间走的是变化,变化不会为了谁而停留。
当美术展的作品终于完成递交,余紫才恍觉再世人间。兴冲冲地拨了电话,心里有股快要冲破的激动与成就感,她渴望能够和那个人分享。
“小鱼儿?”
“之扬!那幅画终于完成了!我刚把它交给组委会呢!”余紫真的未曾这么兴奋过,柏之扬听得真切,越是感受到那份快乐他却越没法回应。
“呵呵,恭喜了。”
“之扬,我是不是有点贪心了,我现在那幅画想要是能得奖就好了……”
“余紫!”柏之扬不想再听了:“我现在在公司。”
“……啊,嗯。”兜头被淋冰水的感觉有点类似窒息,激动兴奋刹那间灰飞烟灭,似乎还说了什么“下次再打给你”之类的话,余紫都记不清了。是不是手机在震动呢?怎么我的手抖得这么厉害?
三句话就够了,余紫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和柏之扬之间的距离从未有过的遥远与疏离,再多她承受不住。刺痛再次从手指开始蔓延,十指连心疼。好像是自己把他推开的吧?余紫忽然记起那些低调不打扰的短信与小心翼翼的电话,那些课间的套近与放学的挽留,似乎,全部都被自己淡漠地拒绝了。早知如此,余紫,这份心痛,你除了怪自己,还想怪谁?这不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吗?
是的,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余紫还想赖在画室,被何安理领着衣领踢出门。何安理把着门框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余小朋友,把你那些复杂的事处理干净了再过来,别瞎糟蹋我的画纸和颜料!”
余紫理亏,闻着油彩味她也静不下心了,画了一晚上不是混错色就是画出四不像。画室去不得,余紫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放纵思念的折磨,思念的厚度还是像那个寒假一样,味道却变质了。
柏之扬说他忙公司,余紫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有时候会想,当时自己天天闭关画室,柏之扬是不是也这样在背后看她。余紫的不安像污渍慢慢被涂开,她畏缩了,害怕这种轮流的悲伤是某种结局的预兆,她连主动打电话都不敢了,柏之扬来电是她会第一时间接通,却不敢说话了。
从哪个夜晚柏之扬没有来电话开始,余紫的手机沉寂了,连同她的所有情绪,一起枯槁成灰。
这天自习课上柏之扬坐到了云晓沁身边给她讲题。余紫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往那儿瞟,自虐般地强迫自己去看云晓沁微笑和柏之扬的耐心。
连清用笔头敲她桌面:“还没想通?”
余紫回过神,手捂住脸叹了一声:“嗯,想不通了。”
“她……”连清侧过头去看碍眼的两人,不耐地敲了几下笔:“算了,懒得说。”
余紫又抬头向那方向望去。
“我说,”连清心里唾弃自己多事:“你再不想通,小心有人趁虚而入。”
根本不需要明白连清在暗示什么,那天下午余紫看到那本交换日记本她就明白了。那本日记本她也有,还塞在抽屉里锁头都没打开过。她曾经还幻想过,买本子的时候细细地挑了好几轮才选中这个封皮。那时候觉得上面的图案真可爱,还担心柏之扬嫌幼稚,现在这角度看来,其实也没那么可爱没那么幼稚。
交换日记本从柏之扬手中递给了黎曼。
黎曼这学期换了座位,早就不是柏之扬同桌。
只是那么一会儿,柏之扬在她桌前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她,黎曼自然地接过收进书包里层,真的只是那么一会儿,可偏偏余紫就是看到了。连清抬头看她,余紫表情如常,恍若那两人只是交换参考作业。
余紫那一刻确实没有任何想法,伤心没有,气愤没有,但是那一夜她翻来覆去,无论数羊还是自我催眠都敌不过失眠这魔头。余紫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不敏感的时候,情绪迟钝得可以。
“放学一起走好吗”
柏之扬按开信息有道不明的滋味,离两人断了联系一星期之久,余紫终于主动给他发短信了,还是以往没有加标点的习惯。可是这内容这语气……是那个曾经在他怀里撒娇的小鱼儿吗?
“好。”
放学后两人都磨磨蹭蹭,教室里人都快散光了他们才前后脚迈出教室门。初夏不再需要手指相扣彼此取暖,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柏之扬停下脚步等余紫和他并肩走,走没两步余紫又故意落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距离。
诡异的安静与诡异的步调。
“那画……那画送去参展了?”柏之扬打破沉默。
“嗯。”
“什么时候出结果?你不是想得奖吗?”
“下周。”余紫说完,小声地补了一句:“不得奖也没关系了。”
柏之扬不能理解,悻悻没回应。每次说起画,总是有道鸿沟横亘在彼此之间。站在彼端的两人,中间流淌的,是名之为画的河流吗?“抱歉,那时候……没给你庆祝。”
余紫没有答话,柏之扬压着情绪也不起话题了。等红绿灯的时候,余紫轻轻地拽住柏之扬的衣角。
“柏之扬,你在和黎曼交换日记吗?”
本来压抑的情绪差点被扯衣角这个动作激得爆发,却因为这句话直冻到冰点。
“是。”无法瞒骗。
“哦。”
“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写了。”
似乎越来越迟钝了,余紫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看不透自己的心。两人又默默地走,对方在想什么呢,猜不到了。夜里的云层浑厚,遮住了往常幽幽泛光的月色,明明还有路灯的昏黄,前方望去一片浑浊的漆黑。
快到终点的时候,余紫说:“你们,不写了好不好?”
柏之扬顿了一下,才说:“好。”
余紫被那迟疑的停顿伤到了,不过伤口似乎够多了,也不在乎再撕一道口子。
那次之后柏之扬重新陪余紫放学,也发短信打电话了。余紫想把那些黑暗的画面都掀过去让一切重新来过,纵然心结未解依旧害怕,她还是忍着,主动去给柏之扬打电话,有时候讲着讲着两人都停了,她也努力胡诌些芝麻蒜事将那空白的尴尬掩饰过去。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只有当事人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只是没人有勇气先去质问对方,是不是感情也变了?
然而,倚靠掩饰而勉强的感情,总会有崩溃的时候。
余紫再看见那本交换日记本的时候柏之扬在球场踢球。那本日记本静静躺在他抽屉里,那可爱的封面余紫却只看到满满的讽刺。手指有些无力,握不紧的水杯差点倾泻了柏之扬的课桌。余紫放好杯子,坐在他椅子,手指轻轻抚过封面上凹凸的Q版字。本子没有上锁,余紫翻开了它。
——余紫又撞到脚了,她怎么运气那么不好呢?
——这儿就别说余紫了,给你讲个笑话博你一笑吧。
余紫只看到这两句就烫了手似的盖上日记本放回抽屉里。第一句柏之扬的,第二句黎曼的。被人放背地里讨论,语气不深不浅,就像讲个笑话。任谁她都不介意,可是这个人是柏之扬啊,是她男朋友是她爱的人。那一瞬间有种分崩离析的错觉。到底哪里错了?
余紫不懂了,她想求饶了,她累了。
再深的伤害也不过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用一方的感情来取笑。
余紫后悔自己手贱去翻开那本潘多拉之盒,两句话盘亘在她眼前甩都甩不去。不翻开,还可以自欺欺人还可以找很多很多借口让彼此假装还有爱情。
教室后方有条小道通向一个半废弃的花园。余紫很少走那条小道,这次只是为了找个地方躲一躲修补修补碎了的心,不想惊吓了一对鸳鸯。
郭琰猛地把连清的脸压在自己怀里,看清是余紫顿时喘了一口气:“小鱼子,你吓死我了。”
余紫脑袋还在混沌状态,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连清又看了看脸色潮红的郭琰,半天没反应过来。
连清帮郭琰理好衣服,看余紫那充满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拉她一起坐在石阶上。
“连清,你们……好危险。”关心则乱,余紫并没有被吓到,或者说对这种情况早就有预感,真正看到了只剩担心,担忧说不出口,只能用这种半截凑一起的话表达。
连清听得懂,郭琰也懂,但现在对他们来说,两人相视了一眼,或许真是恋爱大过天吧。连清揉她的脸,又抹了抹眼睛:“你这是什么样子?丑死了。”
余紫不知道自己原来渗了点泪花,也许那句“好危险”,也击中了她的心坎。余紫手忙脚乱地揉眼睛,揉着揉着就笑了:“真好,你们两个都努力不放弃。”
连清点了烟,鄙视地说:“你不是?”
余紫摇摇头:“他不是。”
“给你。”连清把烟递给她。
“小鱼子能吗?”郭琰笑道。
余紫接过烟,灼烧的红点和心里的裂伤那么像,炽热到承受不住。缓缓地深吸了一口,在喉咙里转了转,再慢慢地吐出来,明明就是污浊之气,在呼吸里过了一遍却像是滤清了很多杂质。
“没想到,挺行的嘛,第一次居然不会被呛到。”郭琰讶异。
“或许我比较适合这种生活?”余紫转头看他俩,自嘲地笑了笑。
连清没理她,给她自己和郭琰都点了烟,三个人坐在台阶上时浅时深地吞云吐雾,在营造出来的雾气里不去看别人的脸与视线。
红点快烧到烟头,余紫最后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就着吐出来的烟雾说:“我后退了一步,他也跟着后退。我没说走呢他就把我丢了。原来这就是他说的喜欢?”
连清拍掉余紫还想去拿烟的手,把烟盒收起来,瞪了她一眼:“你别忘了,最开始错的人是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