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

　　奥德修斯不曾葬身海底，才令帕耳塞洛珀的歌声失色。若知他从未爱你，那于石崖上咏唱魔音的女妖啊，坠入深海的霎那，你是否后悔？

　　.
　　一晃，三年过去了。

　　.
　　“请您稍等。”

　　接过卡片，在一台连接着计算机的特殊扫描仪上刷了下。负责扫描的工作人员，在看清系统中调取出的数据后，脸色顿变。

　　“不好意思。”

　　他吞吞口水，有些结巴地对裴言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向上级主管报告。”

　　裴言愣了一下。

　　“还是不能探视吗？”

　　“不不，如果如您所言，您确实是这张身份卡的持有人，这所监狱的所有权限都是对您开放的。”

　　那个狱警连忙解释：“不过，因为这类卡的特殊性和机密性，我们无权处理，必须汇报给上级。”

　　特殊性？

　　裴言不是很明白他的话，但看对方也不像是欺骗自己，便点点头：“那好吧。”

　　“请您先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很快就回来。”狱警赶紧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就往楼上跑去。

　　裴言捧着水杯，心不在焉地发呆。

　　过了几分钟，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匆匆忙忙跑进来。见到他，一改之前趾高气昂的态度，擦着虚汗，谄媚地向他伸出手。

　　“您好，您就是裴先生吧？”

　　裴言放下水杯，懒得跟他客套：“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宋正武？”

　　“呃，那当然！那当然！”

　　中年人赔笑道：“我们立刻就去安排，另外……”他看着裴言，略有迟疑。

　　“还有什么问题？”

　　“是的，是关于这张卡片的。”

　　将那张浅青色的卡片还给他，监狱长搓着手说：“既然裴先生你拿着这东西到我这里，我也就不跟你打马虎眼了。”

　　“？”

　　“宋正武……怎么说呢？”

　　监狱长犹豫地向他解释道，“其实吧，这人也不是我们硬要扣押的。你知道，赤山是省级重刑监狱，直属于省监狱管理局管理。”

　　“上头有令，我们实在是不敢不从啊。”

　　这年头，领导的心思都难猜。

　　作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这种事，他们见得多了，也都麻木了。本来宋正武再过不久，就要执行死刑。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都会被抹除干净，再不会闹出么蛾子。

　　.
　　裴言闻言，心中一惊。

　　“难道他的案子另有隐情？”抓住监狱长话里的端倪，裴言急切地问。

　　“这、这个么……”

　　监狱长又抹了把汗，支吾道：“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总之，当初他这个案子，是中央高层干部直接下达指令的，并没有经过正常的司法途径。”

　　“！”

　　裴言说：“那宋正武……”

　　“没事，没事。”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监狱长忙安慰他：“虽说他是上头特定的，既然同样都是□□来要人，我们肯定是会给你放出去的。”

　　“而且我保证，人好好给你，绝对不会有半点损伤。”

　　“□□？”

　　裴言不记得自己跟官员有过来往，事实上，由于自身经历，他对官员甚至可以说是排斥和厌恶的。

　　“哦，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了。”

　　监狱长说：“你所使用的这张身份卡，是不是别人给你的？”

　　“是。”

　　“那就对上了。”

　　叹了口气，监狱长也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本来宋正武这个事，我们是不能插手的。不过呢，因为这种卡等同于正级干部，所以情况就不一样了。”

　　裴言冷冷看着他：“怎么个不一样法？”

　　“你是要探监还是要把他带出去？”

　　监狱长索性把话说开了：“理论上来说，同级或高级干部不通过正常程序，直接处理监狱里的服刑人员也是可以的。”

　　“所以，我要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你是要我们放人呢，还是继续让宋正武留在赤山监狱？当然，我更希望你带他走。”他摇摇头，无奈地说，“这宋正武到底什么来头？”

　　“国安局的人要他，现在连军方也要他。”

　　“这两边可都是我得罪不起的人，你看，我混了好几年，才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没什么雄心，就盼着安安稳稳混到退休。”

　　监狱长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就搞不明白，我招谁惹谁了了？弄这么尊大佛在这，伺候好了，没好处不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别说这顶乌纱帽，只怕我这条小命也要搭进去了。我容易么我？”

　　裴言根本没心思听他诉苦：“你说，能放人？”

　　“只要你一句话。”

　　监狱长站起来，拨通内线：“老六啊，去三楼，找关在最里间的那个0076。对，就是上次李局特意关照的……”

　　“不，不是押送，你让人给他去买套新衣服，收拾好了，然后带来接待室。”

　　“不是放风。”

　　偷瞄了裴言一眼，监狱长压低声音：“他在外面有人，这回找了关系来要人。是，我知道李局得罪不起，可难道白帅我就得罪得起了么？不纯找死么，你也别再惦念着那点钱了，这两杠上，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
　　监狱长放话，底下人行动果然快。

　　过了一会儿，步履踉跄的宋正武就被两名美艳的女警扶了过来。监狱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讪讪地跟裴言赔不是。

　　“管教不严、管教不严，您大人有大量，那啥……”

　　裴言一把甩开他。

　　“老宋！”

　　拉住裴言的胳膊，宋正武喘了口气，惨笑：“看来，这次我又托了你的福啊。”

　　.
　　监狱长战战兢兢地把他们送出了门。

　　一出监狱大门，久候多时的孙辉和老高他们就立即围了上来。看着宋正武的惨状，老高直摇头，“宋老板，在里头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

　　宋正武笑笑，却扯动伤口而倒吸冷气：“跟其他人比起来，我已经算不错了。”

　　裴言说：“先送他去医院。”

　　孙辉立即去开车，老高搀着他上了车。裴言看到他衣袖下全是淤青，咬牙：“那群畜生！”

　　“算了算了。”

　　习惯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宋正武说：“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人要知足常乐。”

　　“宋老板就是太好说话了，他们才欺负到你头上。”孙辉说。

　　宋正武苦笑。

　　“对了，阿言。”

　　宋正武问：“之前你送礼、威胁，抓拍证据都没用，这次怎么能把我弄出来的？”

　　裴言摇头。

　　“不是我，我没那本事。”他实话实说，并把那张卡递给他。

　　“是这东西救了你。”

　　.
　　抚摩着卡片背面凸起的五芒星暗纹，宋正武的神情逐渐凝重。

　　“……阿言，你老实告诉我，这东西你哪来的？”握着他肩膀的手一紧，宋正武的语气里透出几丝紧张。

　　“别人送的。”

　　“送的？”

　　宋正武觉得他在开玩笑：“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人送给你？”

　　裴言终于从他的言行中，感觉到了一点古怪。

　　“的确是别人送的。”

　　他对上他的视线：“老宋，这张卡片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你们都对它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

　　“这个你先别管，告诉我，谁给你的？”宋正武难得严厉起来。

　　裴言抿了抿嘴唇。

　　“白瑾。”

　　“白瑾？”

　　“呵，不就是三年前被裴哥偶然捡到，养了几个月，后来又弄昏了裴哥，不辞而别的那个小鬼么？”孙辉搭话道。

　　那个小鬼……

　　宋正武似乎想起了什么，嘴里却念叨着：“白瑾……白瑾……白家……”

　　猛然醒悟。

　　“是他！”

　　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样，宋正武先是一惊，然后就瘫倒在车座上，捂着头，干涩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他，原来竟然是他。”

　　“那个孩子……白瑾……是了，这就对了。李曜不肯放过我，能这么做的，就只有他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白瑾要……”

　　“老宋？”

　　宋正武喃喃自语半晌，忽然问了裴言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阿言，白瑾……那个孩子，跟你相处得好吗？”

　　裴言疑惑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或者，他对你做过什么？他有没有伤害你或是折磨你之类的？”

　　“…………”

　　裴言默了默，很干脆地否定了他的猜想：“他很听话，也没对我做什么。我不知道那样算不算跟他相处得很好。但是我不讨厌他，我照顾他，而白瑾也对我不错，他并没有向我索取或要求过什么。”

　　顿了顿，裴言补充了一句。

　　“他只是离开了我。”

　　在他以为，白瑾已经习惯了有他存在的生活之后。就那样，毫不犹豫，也不留恋地，彻彻底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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