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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天罗地网
鄢城
她站在城门下怔忡,西下的日头在他们的身后洒落长长阴影。
鄢城,她从不曾记得川边有这样一座城池。
他安静守在她身侧,打量着陌生的城池,有淡淡的怪异感侵入心头,这城,有些地方不对,虽然他无法明白说出原因。
“素水,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思虑良久,他终于开口。
她回头,捕捉到他眸中的担忧,竟和她的心乱不谋而合,最终只是沉默的点点头,举步向城里走去。
流烟楼
置身鄢城最大的酒楼,流光溢彩的灯火在身边环绕。桌上尽是难得的珍膳,她挟起一筷金银百合,却又食之无味的放下箸筷。莫名的不安在心底翻腾,连饮食都感到心里不适。
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好像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似的……
她很少把自己的不安感如此形诸于外,他忧心地看着她,俊眉蹙紧,忍不住低声轻唤,“素水,你还是吃些东西,总不能空着肚子赶路。”
她点点头,勉强吃了些清淡菜色。突然一阵烦恶感袭上胸口,她再拿捏不住手中箸筷,哗啦一声,箸筷摔落在光可鉴人的桃木桌面上。
玉若风见状,忙起身扶住她,慌乱中撞倒了木椅,“素水,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客人,可是身体不适?”他背后有道懒散的声音传来。他警觉地回身,看到一个店伙打扮的男人站在厢房门口,手里还拿着上菜的瓷盘。
她勉强抑下胸口烦闷欲呕的灼烧感,抬起头来,却在看到那个男子的一霎那睁大眼睛,“是你!”
那小厮模样的男子点点头,眼中神色说不清是讥讽还是冷笑,“是我,不光这里小厮是我,农户也是我,酒馆伙计还是我。”
“是你……”她喘息着,一种熟悉的晕眩感几乎要夺去她的意识,下一瞬间,头脑如同撕裂般疼痛起来,“为什么,你要跟着我们……还故意指给我错路……”
“嗟。”那男人投在她眼中的影像愈来愈模糊,“公子说得没错,你果然不简单,中了金蚕蛊加上清心草的药性后还能保持清醒这么久……”
后来他说得零星语句她已经有些听不真切,意识开始涣散起来,却在剧烈的疼痛中,看到熟悉的背影挡在她身前。
玉若风!
游离的神志生生被聚拢,集中精神后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更加难以忍受。她狠狠咬破舌尖,逼出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抓过他的手,撞破身后窗格,向外跃去。
初秋的凉意猝不及防地沁入她的肌肤,瞬间起了一阵战栗。她咬紧唇,只顾拉着玉若风窜跃,心底一片冰凉。撞出窗外的时候她已服下碧灵丹,虽然剧烈的头痛依旧,但神志已能勉强聚拢,眼下只能先求脱逃出这城……拐进小巷,前路一片蒙蒙的黑暗,好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圈套,慢慢的,慢慢的把他们网罗其中,脱身不得。
而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幕后的那些人,是谁?!是谁要抓他们?又为何要设下如此圈套?究竟有什么目的?
该死的,她愈来愈感到头脑的晕眩,腿脚也虚软起来,看来碧灵丹的药力已压不下太久,她的内力在迅速衰退,这样子腾跃的状况很快也将无以为继……要逃,他们得找到马匹才行!
“往左边。”他轻轻地说,提气纵起。
她不假思索,身形向左掠去。
但她一直没来得及回头看,其实那个男子,并没有追出来。
“主子。”流烟阁里,那男子一扫适才讥讽形状,谦卑地低头。
随着声音,一个傲气的男人缓步踱入,凌厉的眼光扫过窗上的破洞,“逃了?”,他唇角勾起一道冷酷的弧度。
“是,属下刚说出药名,她便撞破窗棂跑了。”
“还带着那个男人?”黑眸中的讥讽神色更浓,“夜刹门的精英,呵。”
他转过身,漫不经心地问到,“马匹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吧?”
“是,十四弟带着人手已经守在那里很久了。”那男子仍是恭敬的回答。
唇边的笑意扩大,只是冰冷的没有温度,“很好,记住,我要活的。”锐利的眼神睐过桌上不怎么动过的酒菜,他快步离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我适才看过了,马厩在客栈的左手。”他努力运气调匀呼吸,那股奇异的暖热感化作看不见的热流在体内流窜,陌生的感觉让他的额头上布满细汗。并不是疼痛般的不适感,但在眼下的情形,这怪异的状况无疑会影响他们的速度。
但说也奇怪,他纵跃的时候竟比平时能多纵丈许,更能跃高许多,尤其是那股热息流走到足底时,他想要跟上她的步伐亦变得轻松许多……可现在没有时间让他深究原因,他转头,她脸色已经愈来愈苍白,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她颊边滚落,清澄的目光也已开始迷蒙。他惶急地握紧她的手,冷汗下传来的脉搏已散乱起来!
该死!毒性发作的时间快到超出她预计。脚步开始虚浮起来,像是陷在棉花堆里,每迈一步都万分艰辛,呵,金蚕蛊,清心草,哪样不是极其难寻的剧毒之物?他们倒不吝惜都用在她的身上,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也成了这般重要的角色……眼角的余光似乎可以瞥到那边马厩的棚顶。她唇角弯起冷笑,既然已经大费周章地把她带到这里,恐怕那些人不打算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去,想取到马,怕是有一场考验呢。
素手探入袖中,紧紧握住涤尘剑,忽略头顶似乎要爆裂的疼痛,她静静看向玉若风,今夜无月,淡淡星辉洒落在他眉眼间,替他镀上一层淡银辉光,风带起的黑发丝丝飞散。他飞扬的眉,深邃的眸瞳,薄薄抿起的唇,以及俊朗脸庞上深深的在乎。她默默地,近乎痴痴把他的模样刻进心底。
不管今日一战结果如何,这样的他,她到死都会记得,这样就足矣……
随后,她蓦地松开紧握的双手,不顾他惊诧慌张的神色,纵身向一旁的屋顶跃落。
血丝慢慢从唇边溢出,这是第二口血,只剩下一次机会了,她会让它流的有价值,她知道。
下落中,她迅即地拔出涤尘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白光,一滴殷红的血从唇角滴落,落在闪光的剑刃上,有一抹妖艳的美丽。
刺骨的疼痛让模糊的脑海蓦然清明起来,她轻巧落地,身边无声地冒出一群黑衣人。黑暗里只有他们手中的三尺青光与一双双眼瞳闪着光芒。
她讽刺的低笑起来,果然,是冲着她来的,那玉若风大概能找到机会逃走吧。
而玉若风却仍怔怔立在屋脊上,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掌心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瞳心还映着她淡漠的眉眼……瞬间,一朵苦笑开在唇畔,她,又自顾自为他做下决定了罢……为什么她总是这样任性?
伸手入怀,他缓缓握紧短刀,在流烟阁里她郑重地交给他的那把刀,栖月。
既然她一直任性地挡在他身前,那么,就让他也偶尔任性一回罢……
心口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搅动,清心草也终于开始发挥效力了,保持清醒变得很困难,手中的剑也愈来愈沉,她的剑法零乱起来,当冷漠的眸光扫过地上委顿的人影,再打量包围住自己越来越多的身影时,不由得勾起一抹凄凉的笑,呵,没想到,为了她这样一个棋子,唐门的剑客行竟然全数出动。
是,她已经认出,这奇才剑阵属于唐门的剑客行,那个只听从一人指挥的剑客行。
她不知道为何他要狩猎她,也不想知道,他那样太过任性的人,并不需要她了解。
只是,她的最后一口血,是为他留着的。
“你比我想象中功力要好。”鬼魅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畔。
她仍是镇定自若地挥剑,剑光闪落间伴随漫天血花,一条条性命凝结在流光般的涤尘剑上。
“别用传音入密说话。”她冷漠地出声,罔顾自己愈来愈无力的手臂,逐渐散乱开来的剑招,却存留着一种即将破败的绚丽,许是最后一霎那的盛放吧。
蓦地,眼前多了一道黑色人影,她冷冷看着他,看他挥手停下奇才剑阵,看他转身勾起道没有笑意的弧度,手中多了一把闪着赤色光芒的墨棣,仅是静立当地便散出可怕的杀气。
他仍然如此骄傲,一如初见时。
只是,要对付她,他又何需这么大张旗鼓?
唇边突然又溢出血丝,舌尖疼痛到麻木,淡淡的苦笑,第三口血,这天魔解体,也已经无法再施展了罢。
斜斜扬起涤尘,仍旧是闪烁的白刃,染不上一丝血腥。
她冷漠地看着他,字句缓缓地流泻出来,“唐惊天,也许,你该给我一个理由。”
她怎会没认出来,那破旧酒馆里摇晃的伙计,就是唐门属下排名第一的暗器高手,唐小武。而会和他一起出现的,也只有他死心塌地跟随的,那个如太阳般骄傲的唐门少主,唐惊天。
“理由?”他冷酷的笑弧弯的很有些兴味,“有,可惜不是给你的,而是留给另外一个人的。”
她不再说话,四肢都能感受到气力迅速流逝的感觉,她已经没有时间,只能抓紧这最后的机会。单薄的身影突然展动,幻影幢幢在四处分布开来,零乱的残影在冷空气里交错。
他仍是傲慢笑着,但深邃的眼瞳里有了几缕不同的情绪,“荷影幻步,没想到,连这他也传授给你了。”低声的轻语,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他随手挥起墨棣,赤红光芒妖艳嗜血,与涤尘的白光相击荡,铮铮有声。
忽然间,空气里增加了莫名的沉重凝滞感,只有一道道剑气纵横,他睁开眼睛,黑眸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只有那一式才会有如此压迫感,甚至连空气流动都被剑意控制。
凤舞九天!
无涯剑!
刹那间,风停止了流动,天地间只剩下无边的剑气一道道喷薄而出。
唐惊天眯起黑眸,终于正色执起墨棣,赤红色光芒瞬间流转扩散开来。呵,当初她一定在这式上下了不少功夫罢,竟有七分似他。
而她眼前却已开始迷离,血丝一缕缕渗下,落在她鹅黄色衣衫上,开出大朵大朵绚丽花朵。多久没用过了呢,她模糊地想,这式凤舞九天,要义是剑要似流星般迅捷,又要似鸾凤翩翩起舞般美好,在时间停滞的错觉中施展最凌厉的杀手。
上一个见到凤舞九天的人是谁呢?酒仙司空情还是红楼的秦荏苒?记忆仿佛错乱起来,只是,她仍清楚记得,从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这样就够了,有丝隐约的微笑泛开来,神志模糊到连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都已然忘却,手中涤尘的速度却仍是不减。只是她空茫的脑海里,突然又现出了他俊朗的脸庞,温柔的微笑,如星深眸里如海深情…终于,她无法再抑制,铭刻般的心痛……
而就在此刻,那疾若星火的银色光芒,却如同撞入一张看不见的网里,速度蓦然降下。剑上似乎裹上了一层层厚重的纱,被束缚住的感觉……她勉强稳住心神,却发觉赤红色光影缭绕在她身周。
呵,没想到,唐门少主竟然也会天山老人的绝技雪英迷踪……她淡淡地笑开来,只是,用墨棣施展这式可缺少了六阳剑的点点雪光呵。不过,倒是有满天血光呢……
凤眸微阖,她唇边仍是挂着淡然地微笑,耀眼光华穿过重重剑影,直直向唐惊天飞去。
这式雪英迷踪,除非有天山老人般浑厚的内力,是不可能抗住凤舞九天的,而她,其实也不太关心最后的结局……
神志越来越模糊,脑海里他的面容却渐渐开始清晰,很多人的身影交错来去,然而只有他的微笑始终留在原地。有一滴晶莹泪水渗出眼角,静默地落地。
她没有睁开眼,也便没有看到唐惊天,在涤尘触身的前一刻,忽然转动身形,生生避开了剑光,转身间,化守势为攻势。
其实,她亦看不见。
因为她终于支持不住,失去意识。
天魔解体,本就是激出身体最后一点力量,而三口血吐出,不过能支持盏茶时分,她已熬了两柱香时光,早已用光所有体力,仅是凭着一丝精神撑着罢了。
剑尖落空,当啷一声,涤尘再一次落地,她的身体亦软软地倒下去,眼见血色光芒便要触及她胸口……
比夜色更深沉的墨色光华压上他的颈子,冰凉的剑锋抵在他耳畔,丝丝的冷意渗入肌肤。
唐惊天却勾起一抹懒散的笑意,垂下墨棣剑,“你果然来了。”
“我来了,她不会死,所以,你该死了。”
依旧是冷漠到没有温度的声音,却能捕捉到细微的抖颤,声音里的严酷和冷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怒气。
唐惊天仍是懒散笑着,声音里有着笃定,“你不会杀我。”
“我会。”
“如果我说,你杀了我,她亦死定了呢?”他似笑非笑地转头,直直望进一双凌厉的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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