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道

　　“玉儿……快点进来呀！”那老人的声音打断了古嘉玉的回忆。古嘉玉收起了樱花恋，心中有点甜甜的，也有点酸酸的，还有点涩涩的……
　　“怎么？又在回忆以前的那些事情了！”没等古嘉玉完全进到屋内，老人便急切的问道。老人的音色依旧没变。
　　古嘉玉走了进来，门自动关上了。这屋与外面的场景完全一致，如果第一次进来，根本无法分辨自己已经从一个空间走进了另一个空间。那老人穿着一身太极服，坐在一把靠背且摇晃的椅子上，不停的晃动着。老人姓高，单名一个摇字。看那面容倒依有红润，只是眼眶已高高突起，眉毛浓密且眉脚细长，见者顿觉胆颤，特别是在这古堡里。这老人喉结处有明显的一道疤，细但长，像似刀疤，尽管不是新有的，但依然看的清晰，看来老人说话的声音令人厌恶，想必是和这刀疤有关。古嘉玉做到了老人旁边的椅子上，理了理头发，回道：“没有！叔叔！”，古嘉玉脸红了，她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偶尔一次说谎脸红透了。
　　“还骗我，你在我身边带呆了这么些年，我还能不了解你。吭吭吭！”高摇驼着背咳嗽了几声。古嘉玉见状立刻抚了抚高摇的胸腔。咳嗽便停了，高摇笑笑说道：“古木这个老狐狸真是命好呀！有你这么个好女儿！聪明、漂亮、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你孝顺，你太孝顺了”看得出来，高摇在夸奖古嘉玉的时候是真诚的，眉毛都散了开。
　　“叔叔！您不要这么说我爸爸！我爸爸是个好人！以前您和我爸爸的恩恩怨怨都是一场误会！我爸爸欠你的，我用我的青春来弥补你！”古嘉玉每次在为爸爸辩解时都会显得倔强。
　　“哈哈哈！开玩笑！简直就是荒谬！如果我女儿还活着的话，我会稀罕你那所谓的青春，我真不稀罕！我的女儿，上官嘉香，和我的老婆姓上官，比你大五岁呢！她比你漂亮一百倍，一千倍。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两个小酒窝随我老婆。她还长了四颗小虎牙，而且长的很对称！虎牙像我！她最喜欢和我玩！现在她应该已经结婚了，说不定她已经有了孩子，那我就有孙子了！她会孝顺我，我会用命去爱她！你算什么，古木算什么。我都不稀罕！而就是古木，你的好父亲，让我失去了我的香儿，我恨他！还有我的老婆，我那温柔善良的老婆……啊！古木……我恨你……＂高摇如同疯了一样，大喊大叫着，今天他的情绪比平日都要低落，而现在却是如此亢奋，古嘉玉被吓的站了起来，跑到了门口的位置。但她却不忍见到高摇这个样子而一人跑出去，眼看着高摇越来越疯狂，不断的抓自己的脸，已经有几道雪印了……
　　＂怜香惜玉，香飘玉损。香玉双临，虽死无憾！＂古嘉玉根本不敢走过去，抱着头大喊了几声！
　　谁知高摇突然停止了疯狂的举动，静了下来。不是因为古嘉玉的大喊，而是，高摇好像听到了什么。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高摇问道。
　　古嘉玉还没有恢复过来，但应该高摇在问话，便知道，高摇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刚才说怜香惜玉，香飘玉损！我爸爸对我说，以前她有一个女儿叫古嘉香，因为一次意外，去世了。爸爸很伤心，很伤心！因为香儿姐姐，名字有个香字，后来爸爸去就给我取名一个玉字。爸爸说怜香惜玉，香飘玉损。香玉双临，虽死无憾！当你突然出现在我爸爸面前，说你的女儿叫上官嘉香时，我才突然明白，原来爸爸口中的那个古嘉香就是你的女儿上官嘉香。我那时才终于明白爸爸的一片苦心！和视香儿姐姐为己出的那种情感！＂古嘉玉哭了，没有大声，但那眼泪却开了闸！
　　＂以前爸爸每次买礼物都是买两份，总是先把其中的一份放在单独的一间屋子里，我问爸爸问什么，他便会不安的念叨着怜香惜玉，香飘玉损。香玉双临，虽死无憾！这几句话！我能明白我的爸爸，他对香儿姐姐的亲情不比你少！＂古嘉玉指着高摇，愤怒的、斥责的！高摇一动不动的，眼睛闪着湿润的光。
　　＂爸爸知道对不住你，你突然出现在我家的那天晚上，爸爸和我说了整整一晚上。爸爸在我心中比天高比地宽。而那晚，他哭了，他嚎啕大哭。爸爸已经70岁了，那老泪纵横的场景，我死都忘不了！我知道爸爸在哭什么。在哭香儿姐姐，在哭他曾经的兄弟竟然提出那样毫无人性的要求！可是，可是我理解爸爸，我没有多说一句话，我当时就已经下定决心，我跟你走！我放下我的爸爸，我放下我的青春，我放下我的陈天。我跟你走，跟一个比我爸爸年级还大的老头走……＂高摇听了这些显然是有些震撼的，眼泪从深深的眼眶中涌了出来，眼泪好烫啊！涌出的那一刻就像那片热土上的青春一样，就像那意气风发的青春一样，那么火辣辣……
　　三十年前，就在这蛮夷而美丽的土地上，流传着这样一首打油诗：
　　茂城不见风沙起，
　　木山葱绿青年来。
　　摇把红土热血洒，
　　弋来梦想不留泪！
　　这首诗乃古木所作，古木是北京人，当年在云南景洪一团农垦十分场知青，是一位很有才气的知识青年。这其实是一首藏头诗，是描写四位年轻人当年投身大西南的热血豪情，抒发他们为理想而斗天斗地的大无畏情怀的。其中的木就是古木，摇就是高摇。四人按到达农场的时间先后顺序排名。四人也由于意气相投便结为异姓兄弟。古木在四人中排行老二，高摇虽年纪大但依然排行老三，四兄弟一起钻深山，种橡胶，闯缅甸。在当地影响很大。知青生活结束后的第三年，几人又再聚云南，趁着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准备大干一番事业，古木从政，虽未大富大贵，但古木为人谦和厚重，很少参与官场的尔虞我诈，总算仕途平坦。高摇从商，主要做边境贸易，由于高摇生性顽劣，在一次贸易中不甚卷入一宗毒品贩运案中，而被人追杀。那时恰逢古木最风光的时候，为了保护兄弟，古木将高摇一家全部安置在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一个只有古木才知道的地方！可谁知就在高摇一家刚入住的当天晚上，仇家就找到了他们，高摇的老婆现场被杀，女儿被吊死在门梁上，高摇被砍数十刀，脖子上的一刀最致命，但上天庇佑了他。古木赶到时高摇已经不知所踪，厚葬了高摇妻儿后一直在寻找高摇的下落，但一直都没有下落，直到八年前，高摇突然出现在古木面前。三十年前的事情才有了了断。那就是高摇一直认为古木出卖了自己，以致妻儿枉死。而古木也对此时耿耿于怀。高摇为了报亡女之仇，想让古木身败名裂，便提出一个自己认为古木断不会答应的要求：将女儿古嘉玉送给他。古嘉玉不忍爸爸为难，加之古木常提起上官嘉香之事，古嘉玉也为此动容，便偷偷的顺了高摇的要求。如此便有了古嘉玉在古堡的八年之困！而古木却不知自己的女儿竟会为自己选择答应高摇的要求，古嘉玉，这个古木收养的女儿！
　　＂爸爸经常和我说起你们四兄弟当年的故事，每次讲的时候，爸爸都好开心，好开心！……＂古嘉玉依然泪流满面。
　　＂三弟，当年是有人将你躲藏的地方告知给了你的仇家，仇家给了那人一大笔钱，这件事情是我最近才查出来的一眉目！＂高摇突然想起八年前见到古木时他讲的第一句话。加之古嘉玉的哭诉，以及想起古木曾经的点点滴滴，竟不由生出恻隐之心！
　　高摇忽地坐了起来，把古嘉玉扶起来并搀扶到了椅子上。古嘉玉的心情也少稍有平复。高摇又躺在他那摇椅上慢慢的摇了起来！
　　“古木呀！这个老东西运气好！如果不是我当年□□中了一刀！你的宝贝女儿早就成了我的小媳妇啦！……”高摇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态，开起了玩笑。这就是高摇的性格。
　　“哦！原来如此！我就说这个死老头怎么不……”古嘉玉心里想着
　　“叔叔呀！这么多年以来，其实您对我也算是周到，像对待女儿一样！”古嘉玉见高摇恢复了平日的状态，也变的轻松，又像往常一样了。
　　“你也别这么说！其实当时我真是恨不得将古木碎尸万段，但是想起当年我和古木结拜之时立下的誓言，就心怀恻隐了。但是我妻子和女儿的仇又不得不报，所以才出此下策。本身是想将古木搞的身败名裂的，因为我觉得我提出的条件古木根本就不会答应，哪知道你却自己找上门来，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对不会食言，就这样总算泄了我心头只恨，也就罢了……”
　　“叔叔！其实……我爸爸根本就不知道我来找你！”
　　“你别天真了！他怎么会不知道你来找我呢！他在你和兄弟之间选择了兄弟！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
　　古嘉玉听到这里顿然觉得有些伤感……
　　“不过你也别怪他！他应该很清楚，你在我这里不会受什么太大的罪的……只不过就是我这个糟老头子闷一点，让你这个青春少女的名声不好了！这一点古木应该是有些愧疚，我也是有些愧疚的！等我死了，我就把你给放了，并且给你恢复名誉！”高摇今天的话特别多……
　　“没关系的叔叔！我自幼没有父母，爸爸视我为己出，我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情。我只希望你们兄弟之间能够冰释前嫌，我这个做女儿所做的一切的也算是没有白费！”古嘉玉声音是不大，但总算是愉悦的。
　　“哈哈哈！玉儿就是乖！不如这样吧！我今晚就收你为我的干女儿！”
　　“好呀！其实这多年以来我已经把你当做爸爸了！”古嘉玉高兴的应道。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么多年以来她在这个阴森的古堡里受尽了折磨，同龄女孩所享受的阳光和爱情她都完全错过了！但是面对一个将死的老人，她不想将遗憾让他带走！那天她已经见到了高摇的病历本，乳腺癌晚期！
　　“一开始你来找我的时候，那时我的怨气很重，虐待你的心思都有，有时候恶言相向，有时候甚至还打你，我每次派不同的车去接你，就是想搞坏你的名声，让古木伤心，让他觉得身不如死……而你总是对我照顾有加，特别是在我咳嗽厉害的时候，你经常守夜到天亮。我为了在精神上折磨你，故意设计了这座密室，把灯光搞的很暗，你经常磕着碰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还让那些有钱人到这里来，目的也是羞辱你……。就在最近的这段时间，我越发觉得身体不行了，我在回忆我的一生，之前和兄弟们的打打杀杀的场景竟然已经不清晰了，而唯有三十年前和兄弟门在一起的时间最快活，当我思考死亡时，我的脑子里总会有清晰的你的眼神和我死去女儿画面，而且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浮现。你就像我死去女儿的化身一样，是老天派到我身边陪我度过余生的。我越来越相信这是天意……”高摇的声音很沙哑，却很感动。高摇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我今天去见二哥了……我们两个抱头痛哭了好长时间！人呀！就是在这将死的一刻才会觉得孤独！我想我的女儿！我想我的兄弟们！以前的恩恩怨怨在这刻看来简直微不足道。你不是做人力资源嘛！人的能力是一种资源！人的性情也是一种资源！能力往不同的方向发展就会有不同的结果，而人的性情不管往什么地方发展，终归是要归宿的。能力发展的再好，到头来也要到这个归宿来！吭吭吭……”高摇今天着实很怪异，以前回来的时候只会让古嘉玉进入那面墙，给自己按摩一下便罢了。今天怎么会说这么多呀……古嘉玉有种不祥的预感，就没有插一句话，听高摇继续说……
　　“我时常都在做梦，梦见我的女儿，她很可怜，没有衣服穿，挣扎着在叫我，我却够不着她。我真是没用……”高摇拍拍了桌子便开始咳了起来。
　　“爸爸！您别激动！”古嘉玉赶忙拍拍高摇的背部
　　“我死后，我的家产全部留给你！这座古堡你就不要住了，太晦气！我已经在新区给你买了一栋新的住处，钥匙就放在柜子里，你自己去拿吧……我已经对不起我死去的女儿了，我要给我现在的女儿一些补偿……行了！最后，我嘱托你，GP是很不错的企业，好好干！行啦！差不多了！我要去睡了，我要和我的那些古董好好聊了……”高摇说着便起身，往床的方向走去。
　　古嘉玉再次陷入了沉思：“这么多年来，自己的人生仿佛就像是一场梦，悲喜交加，自己完全失去了自己，一直在为别人活着……但自己是有收获的，这么多年以来自己的心和无数的心在交换，换心的风险很大，但自己还算幸运，用自己的心去体验了很多人性的真谛！或许未来会好！或许未来会不好！但不管好与不好！终究都是一段心路历程，好与坏已经不再重要了……”
　　高摇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但视线越来越模糊，记忆正在从他的天灵盖一点一点溜走，他气喘吁吁，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一开门就见到了古木爸爸，知道高摇爸爸已经死了。高摇爸爸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他二哥的……

　　古嘉玉陪爸爸站在高摇的坟墓前，一身黑色中山装，住着拐杖，黑色墨镜下的眼神很难捉摸。爸爸一句话也没有说，其实爸爸心里也有座坟，葬着兄弟情，葬着人间爱，葬着贪婪欲，葬着悔恨怨，葬着未亡人……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座坟，葬着人性要丢弃的东西和要追求的东西……

　　古嘉玉飞驰在山路上,道路两旁的树木倒映在太阳镜上,阳光撒下来点缀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远处的湖泊呈浅绿色，波斑泛起，似星光亦似心情。从古堡出来那刻，就像获得了一次重生，那种轻松无法表达。也从此放下了一段尘缘，尽管辛酸，却很珍贵。未来的美好就在眼前……
　　古嘉玉的新住址也是一栋别墅，青绿色的石头上刻着：典庄二字。沿着进庄的路望去，清净但不幽深，明亮但不奢华，灵动但不浮躁，绚丽但不虚伪。见到几只白绒绒的波斯小狗在草坪上栖息，紫红的月季不吝吐艳，带着帽子的几个阿姨抬着喷出清澈泉水的壶滋润着还有些松动的泥土。道路的中间有座桥，看不出来是木制的还是水泥制的，有凉亭一座，不古朴，似儿时玩具的城堡。建筑其实并不多，被青翠、嫣红点缀的确有美感。
　　古嘉玉客气的问候了正在劳作的阿姨，摇醒了梦中的小狗并玩耍了片刻，便走进了客厅，布局十分简约，环形的乳白色的沙发垫着米黄羽毛制成的垫子，不高但很宽阔。古嘉玉踢掉了高跟鞋便扑了上去，柔软质感亲切无比，亲吻那份纯净后便翻过了身子，翘起脚搭在了旁边的大理石茶几上。抬头看，莲花状的灯具垂吊着，与四周点缀着的锥形的小灯呼应，甚是协调。紧盯着一处像要看到天外一般，深邃而飘渺。古嘉玉躺着躺着视线便有点模糊了……
　　梦境中,她飘了起来,整个世界都飘了起来,她很轻易的在白云铺成的路上走着,路上有很多人,老人见到她会和蔼的笑,小朋友见到她会拉着她的手,问她要不要吃棒棒糖,妙龄女子的见到她会和她交流美发和护肤的心得,俊俏的小男生见到她会问她有没有男朋友了,她很开心,微笑着面对每一位和她打招呼的人。走着走着见到了高摇爸爸，高摇爸爸今天穿了一件背带的裤子，带有格子的衬衫，还带了一顶鸭舌帽。古嘉玉主动上去打招呼，并拥抱了高摇爸爸，高摇爸爸的笑容很慈祥，抚摸了一下古嘉玉的头发……见到GP同事，大家在一起野炊，袅袅的香气让人陶翠，陈天看见了古嘉玉，跑过来拉着过去，大家腾出了一个位子给古嘉玉坐下，古嘉玉瞪着眼睛，有些湿润了，嘉俊递过来一张纸给古嘉玉，擦了擦眼泪。大家都很开心……她看见了在那颗樱花树下，有很多小蜜蜂在萦绕，她没有过去，只是远远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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