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冥想

　　清子的伤养好后，不久便被父母嫁给了江户城中的一位商人，而她也并没有反抗地顺从了父母的意思。
　　“我不后悔哦。”那天去看她的时候，她这么跟我说。
　　“清子……你这样，又何苦呢，那个人……”我握住清子的手，婉言劝道。
　　“和子……你不懂，”清子垂下头，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憔悴，“我想，这样的话，或许可以让他稍微念着我吧。”
　　“可是，他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呢，一次都，没有呢。”清子的声音有些发颤，肩膀抽搐着。
　　我抱着她，她在我怀里呜咽着，直至哭累了才沉沉睡去。
　　清子终于嫁人了，她应该会慢慢地忘记那个人，然后开始新的生活的，我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
　　清子嫁人以后，我依旧在道场帮佣。因为那件事，宗次郎似乎受到了近藤先生的训斥，后来他便不在道场教人剑术了，在门下生们练习的时候，他一个人拿了竹剑在院子里练习挥剑，十分专注，我唤他吃饭的时候，总是唤了好几遍，他才缓缓抬头，说声马上就来。
　　他脸上依然是习惯性的微笑，似乎并没有因为清子的事而受到什么影响。时间过去，人们的议论也淡了。
　　其实，也不算是他的错吧……看着他专注练习的样子，我偶尔会这么想。他只是不懂而已。看起来，他是那么纯净的一个人，纤尘不染，对剑术以外的东西懵懵懂懂，不太清楚的样子。
　　于是不自觉地对他多了些关心，吃饭的时候，唤他一次不来，总要多唤几次。洗衣的时候，他的衣服我总要洗得仔细些。
　　不过清子那件事还是明显让他有阴影，一次，见他在烈日下练习出了许多汗，脸被晒得通红，我便从不远处自家的果树上摘了一个水梨给他。
　　“先吃了这个清凉一下吧，冲田先生。”我将水梨递给他。
　　“这个……”他脸上有尴尬之色，犹豫着接过水梨，“和子姑娘，请等我一下，务必等我。”
　　他飞奔回房，出来的时候一手拿着水梨，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头。
　　“和子姑娘，请您务必收下。”他郑重地说着，摊开那只紧握的手掌，躺在手心的是一枚黄灿灿的铜币，天知道收藏了多久的东西，磨得亮晶晶的。
　　“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说是卖给你的，”我诧异，“一个水梨而已，你怎么了？”
　　“请您务必收下，”他坚定地说，“近藤师父说了，不可以随便送东西给女孩子，也不可以随便收女孩子的东西，不然就会……就会有麻烦。可是如果不收的话，也会有麻烦，所以……”
　　“这什么跟什么啊，”我哭笑不得，“你是从哪儿得出来的那么奇怪的结论？”
　　“请您务必收下，不然，这个水梨我不可以收，还请您带回去，对不起。”他握着铜币，口气是异常坚决。
　　“好，我收下。”看他那副认真劲，我只得收下铜币。
　　“果然啊……”回家的路上，看着那枚铜币，我不由得大笑起来。
　　冲田宗次郎，可真不是一般的有趣呢。
　　不过那次以后我也不再为难他了，只是替他准备好干净的手帕，和他的道场服放在一起，这样他穿上道场服的时候就会顺便拿上手帕，当汗流浃背的时候，就有东西可以擦拭了。他每天用着手帕，却浑然不觉我对他的“特殊待遇”。
　　真是个可爱的人呢！
　　那枚铜币，我一直没舍得花，珍藏在箱子里，因为每每拿出来看时，眼前便浮现出宗次郎那张尴尬得满颊通红的脸，于是大笑不止。
　　那天近藤先生将我叫过去，结清了工钱。
　　“那么久以来，承蒙照顾了，道场没什么钱，只有这一点，千万不要见怪。”近藤先生和蔼地说。
　　“哪里，我才是，承蒙照顾了。”我微微躬身道。
　　近藤先生领着部分门下生参加了进京的浪士组，不久便要启程，宗次郎也在此列。
　　随后浪士组去了京都，我继续去其他的人家帮佣，赚钱贴补家用。父亲的病依然不见起色，母亲却一直坚信父亲可以好转。
　　父亲是在一个秋天的夜晚离去的。
　　“阿静啊，真是对不起了，好好的生活……”父亲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匆匆地和上了眼睛。阿静是我母亲的小名，我的母亲一脸茫然地坐在屋里，我一个人跑进跑出地张罗葬礼的事情，时不时有泪水从她眼睛里涌出，一股一股，断断续续却没有停止。
　　地里的农活，母亲不再过问，于是我辞掉了帮佣的工作，到地里专心照料那些小麦和高粱。母亲常常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到父亲的墓上，不声不响地呆站着，偶尔举起和服的袖子来抹一下淌到腮边的泪水。渐渐的，村中有了我母亲疯掉的传闻，开始有淘气的男孩子嘲笑着对她扔石子，她也不躲不闪，任我斥退那些男孩子，然后搀她回家。
　　终于在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母亲悬在后院的那棵树上，身体已经冰凉。她用父亲送她的那条腰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母亲随父亲去了，斟酌了那么久，她还是选择了这样的结果。我不知道她和父亲之间有过怎样深厚的过往，不过，该是刻骨铭心的回忆吧。
　　安葬好母亲，我成了独自一人，像我这样才貌不出众家境又贫寒的女孩子，自然不会有媒人上门的。于是我侍弄着地里的庄稼，单调而乏味地生活着。偶尔会将那枚铜币拿出来，回想起当初在道场发生的那些事，当然想得最多的，是宗次郎。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空闲时想的，竟都是关于他的事，他的微笑，他的窘态，他的一切一切，都那么鲜活地出现在我的想法里。
　　于是我决定去京都，反正在此地也已经了无牵挂，况且赋税越来越重，地里的那点收成，根本无法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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