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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晴明,太草率了。”
回去的路上,小四走在我身后,闷声道。
“不管怎么说,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阿姨是不会真正对侄女下狠心的。”
“有的血亲,血管里什么都没有。”
我停下来,回头看着小四克制了愠怒的脸。
“那有什么?难道是忘川的水吗?”
“鸠毒——”
“更君。”我扭身面对小四,口气不由的严厉,“现在,你是贺茂府的一份子,贺茂家里没有这种混蛋!”
小四咬咬牙,不再说什么,很快越过我向前走去。
望着他渐渐远离的背影,我抚抚额叹口气。
被过去困扰的家伙,应该说他是胸襟狭隘还是心怀前师之鉴?!
那么,忘记了曾经的我呢?
头上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灰黄的土地,独自一个人,站在小四消失的路口,我环顾四周,忽然间茫茫不知何方是归途。
我只祈祷,今日的判断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晴明,你在干吗呢?”
虽然在走神没有听见牛车靠近,但这个柔媚的女声是万万忽略不过的。
“白比丘尼姐姐。”
我微笑着抬起头。
“如果是要回贺茂府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这怎么好,大庭广众之下,俊秀的青年进了女人的车,会传出流言的。”
“流言就像桂川的水,没有它人都活不了。不过,晴明弟弟烦恼起来的模样真可爱,快上来让姐姐好好疼爱一番。”
美人诚心相邀了,还顾及什么呢。
我撩起衣摆钻进车棚。
侍童稚气的吆喝一声,牛车摇晃一阵,移动起来。
车里带着特有的香味,一点丁子加了一点甘松还有少许没药,比荷叶浓比侍从淡。
白比丘尼穿着栌红叶的小袿,衬得肤色白净,旁边放置着市女笠。
“姐姐要去什么地方办事么?”
“唉,一个老头子的正室吃醋了,累得我们奔波。”
又是家庭纠纷,最近京城大局稳定,但内部矛盾很突出啊。
能请得动白比丘尼的人家,怕是某户权贵。
“对了,贞盛大人还好吗?”
“他嘛,当然好,听说马上又要进位了。”
“不错呀,姐姐心里也高兴吧,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不能厚着脸皮随便坐上姐姐的车呐?”
“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晴明的位子。”白比丘尼淡淡的笑里有些苦涩,她定定看着我,笋尖儿似的手指抚过我的脸,“以前我有个和你一般大的弟弟,整天缠着我叫着姐姐这个姐姐那个……我被他烦得不得了,常常甩手不理会,后来见不着他了又觉得空荡荡的——大概只有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吧。”
原来,我也是另一个人的替身。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怨恨。
“没关系,现在你有我,说不定我比他还烦人,以后姐姐可不能一脚把我踢得远远的噢。”
“只怕不等那时,你早离开了。”
“除非是比姐姐魅力更强的美人的诱惑——但是我很担心她是否存在。”
“‘美人’的标准不是唯一的,如果她让你心动,那就是你这辈子的劫数。”
“姐姐岂不是已经劫了很多人了?!不知道有没有劫出金山银山来?”
“臭小子。”白比丘尼用桧扇敲着我的头,“眼里只有钱,金元宝又不能给你生儿子。”
我摸着皮疼的额头恍悟:“这样啊……姐姐送我一个好咯。”
一开口我就后悔了,白比丘尼的脸上晃过短暂的疲倦和忧郁。
“我们,是不能有孩子的。”
我忽然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为了避免组织情报外泄,里面的成员终生不得退出,并且要保证每个人都不存在弱点。
而对于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比自己的亲生骨肉更重要。
我飞快寻找着摆脱目前尴尬局面的话题。
“有人给了我这个。”
在怀里摸索一阵,我掏出锦缎小包。
“他说是从唐国那边带回来的胭脂,送给姐姐吧。”
白比丘尼缓和了神色,接过去打开来仔细闻了闻,再用小指挑出一点在手背上抹匀了,唐红花的色彩,很惹眼。
“真细腻,是上等东西。这人是谁呀,随便就给了你,关系不一般哟。”
我嘿嘿笑两声:“他是用胭脂抵债。哎,我又用不着,怎么不是珍珠翡翠玛瑙呢……”
“晴明,你对钱那么执著到底是为什么?”
“唔,因为它纯粹稳定可靠,能满足我的愿望。”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有很多很多的钱。”
我回答得理直气壮,却忽略了对方无力的表情。
祈祷从来没有这么灵验过。
当夜,大江离开了亲王府,不知所踪。
琉璃再没有在夜里出现梦游的症状,亲王高兴之余,仍旧暗地里为孙女的举止忧心忡忡。
但这,已经不属于我们的职责范畴。
又过了两三天,我想起一直都没见到保詹,
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快活去了。
在储物间里找东西时,我恍惚忆起不久前某人把我关在里面倾诉衷肠的情景。
难得保詹也会手足无措举棋不定。
也许就像俗话说的,一物降一物。
这回他是遇上“劫数”了。
偷笑之余,我瞥见小七急急忙忙地从门外经过。
没等我开口,他倒退着回到门口,探出半个身子。
“师兄你在这里啊。”
“找我有事?”
他跑进来拉住我就往外拽:“快去看看吧,保詹师兄要和西二院的公子决斗!”
“等一下,和谁?”
“西二院,那个人称萤中将的四公子!”
“为什么?”
“还能有什么,为了典子公主呗。师父和大师兄都不在,没人敢告诉夫人,只有你去劝劝他了,快点!”
决斗?
笑话,他以为他是要从怪物口中拯救国主的武士吗?
若他还有正常思维,绝不会和皇亲对上。
恋爱中的人果然都是傻子,我实在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拉回一心要跳崖的蛮牛。
小七一路把我拉到南池旁边,院子里立起了箭靶,距离十丈外保詹正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
“决斗的内容是什么?”我理了理被扯皱的袖子问小七。
“射箭。”
“那不是稳赢!”
这可是保詹的拿手项目,自从他学会之后只败给过当时的左卫门督和兵部大辅。
预见到获胜的结局,心里忽而轻松下来,我抱着双臂和小七一起悠闲的看保詹弯弓、瞄准、出手、正中。
“有段时间没见到他练习,风采依旧啊。”我瞥眼师弟赞叹道。
保詹走向箭靶,看样子是要过去检视自己的成果。
“师兄,我在想。”小七抿抿唇,“如果能让靶子自己移动就好了,嗯,搭几个平行的横杆,箭靶边儿上系上绳,先安置在横杆的一头,射完了,用绳子拽过来……”
“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唔……我要去画个图试试看。”
说着,小七便沉吟着离开。
在冒出新点子的瞬间,大概他已经完全忘记此行的目的。
幸好我还是清醒的。
保詹准备射出另一箭。
我缓缓靠近,站定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
贺茂家的二公子深吸口气,将弓拉得如同满月,勾在弦上的手,指节绷白。
瞅准将要放箭的一刹那,我在他右肩上推了把。
“干什么?”
保詹狠狠的咬牙。
“根本没上靶,真差劲。”我遥望没入草丛里只剩翎羽在外面摇晃的箭,漫不经心的说。
“你来了要看就看,动什么手!”
“原来你知道有人来了,我还当你专心不贰呐。”
保詹不理会我,继续他的练习。
“对方是谁?”等他又一矢中的,我认真的看着他问。
保詹盯了我片刻,垂下握弓的手。
“萤中将。”
“他是谁家公子?”
“西二条。”
“那是谁家府邸?”
“上皇的姨母。”
“算起来,萤中将算是典子公主的外甥吧。”
我把目光转移到孤零零钉在靶上的箭,觉得它有些可怜,于是迈步向它过去,徐徐道:“你又是谁?是谁家公子?与皇族有何渊源?安身立命的资本是什么?过去的保詹一定能清楚的回答,他一向明白事理、审时度势、顾全大局,而如今站在这里的你,还能记得这些么?如果真正的恋爱是要赌上身边亲人、朋友的前途,那么代价也太大了。”
箭就在眼前,我快步靠近,伸出手,一使劲,拔下来。
“现在师父在内里,保宪师兄在三条,也没人告诉贺茂夫人,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我朝保詹挥挥箭,他却把视线转开。
“我不会输。”
什么时候他也顽固起来。
在心里叹口气,我玩弄着手里的箭,回到他旁边。
“娇纵的贵公子就甘心败给你?”
“我们在公主面前击掌为誓,要来场堂堂正正的男人间的较量,绝不反悔。”
“可你凭什么觉得公主就会客观看待你们的较量,不会偏袒外甥?女人的心思就像天上的浮云,你应该比我了解。”
保詹默然看着我,眼底保留着属于莽撞少年的坚持。
我已经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了,不想承认,但和他比试口才,稳输。
僵持中,美浓匆匆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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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章琉璃爹娘的小说明:
事情的经过貌似曲曲折折其实大概是这个很傻的样子滴——
话说十几年前,宗平亲王有个貌美如花温柔贤淑不论从哪个方面都堪称平安朝未婚妇女典范的女儿。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公主因为某次际遇,华丽丝毛车里惊鸿一瞥,一位清秀公子入眼,于是心里的澎湃如文月里暴雨过后的鸭川河水,后浪拍前浪一发不可收拾,于是矜持也不要了腼腆也不顾了,横了眉毛非君不嫁。
却那知清秀公子早有了相好,两个人菟丝缠萝藤情意绵绵。
爱女爱到没有理智的亲王一个箭步直接杀到公子府上,威逼加利诱,你忍我突你防我攻,直迫得公子没脾没气没心没肝点头屈服于强大皇族势力,再以后依附裙带关系扶摇直上,人人羡慕里明显跳着腥红,都议是十足地道的背信忘义、十足地道的趋炎附势、十足地道的势利小人。
然而,公主如愿得到心上人,心上人的心里却没有她。
两情相悦的依旧不离不弃,哪怕是那一方的女子被赶出家门断绝关系。
花有盛衰色,人心无转移。
但只有信念是不够的,事实再次证明,时间和人言都是无形而强大的利器。委曲求全无果,隐忍偷欢无望,公子的优柔愁怨左右为难都在眼里闪耀,于是干脆来个异常激烈的真情捍卫战,那方的女子在纤丽的晨曦里被人发现自尽。
没有得到爱情回应的公主退而求其次,本着得不到心至少要得到人的万古不变的狗血逻辑,收养了名义丈夫的女儿。
这一看似贤良淑德的举动,没等来某君的移情别恋,倒等来世间又一出生死相随——曾经山盟海誓瞬息间灰飞烟灭,沧海桑田里挣扎的公子因为蚊子的亲密接触,小疙瘩转成大浓疮,最后竟然翘了。
有没有化蝶不知道,人心里却种下了罪恶的种子。
那一方女子的妹妹发誓要给姐姐报仇,云游四海研习摄魂大法,不顾及姨侄血缘情,要罪魁祸首亲王家遭受一样的失去至亲的痛苦。
没想到当年小小女孩长得伶俐可爱,又没想到京城里颇具第一阴阳师潜资的晴明出马,再没想到贺茂家无事不包含的资料馆收藏,于是人间悲剧戛然而止。
琉璃小公主如果住在当年母亲的房间,不知道会不会夜里梦见清秀公子憔悴了面容声声哀求着公主放开自己,梦见抱着冰凉的尸体在怀里后悔那一眸的凝视,梦见剪断三千烦恼丝也换不回彼岸亡魂。
弥月藤花宴上,曾经有位云朵似的谦谦公子,在熙熙攘攘的配角甲乙丙丁里,澄清的目光好奇的追溯回来,点了点头,温文尔雅的微笑。
从此,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