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札记

　　一间阴暗的房子，偶尔有几束柔和的光线斜斜的射入，光线后藏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他修长的手指正编制着一个红绳。红绳绕过指尖，流泻，终于成一个美丽的结。

　　这是程远笙到马家的第三十日。
　　到了马家，程远笙才知道马家的人除了马思兰那个面容永远淡定的姑姑和马思兰之外，其他人对道术都是一知半解。
　　那个曾经辉煌的马氏一族，如今只剩下两个女人在外东奔西跑。

　　而马家的男人们，有人务农，有人经商，有人入朝为官，却只字不提自己与马家的关系，像是在无形之中给马家笼罩一层保护罩。
　　“程远笙！”马思兰推门而入，程远笙看到阳光大片地射了进来，他皱了皱眉，幸亏早已经知道了马思兰的习惯，他坐得离门口很远，让他不用被太阳晒得魂飞魄散。
　　“什么事情？”程远笙抬头。
　　“今晚中秋，出去赏月吧。”马思兰说道，“月光中有强大的阴气，对于你前日被太阳晒伤之后的恢复很有好处的。”
　　程远笙缓缓站起，飘到马思兰的面前：“我今晚还有事情要做。”
　　马思兰看了看他手上的红绳：“你日日编这些东西，不觉得麻烦吗？”
　　程远笙虽然爱看书，但他的职业却不是一个书生，而是一个手工制品的商贩。他最会编织的手工品便是平安绳。
　　“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程远笙看了看手中的红绳，笑了笑。
　　“你今晚真的不去？”马思兰问。
　　程远笙歉然地笑道：“明年，明年我一定陪你。”
　　马思兰习惯性地抿嘴，她的酒窝很深很深，丹凤眼看了程远笙一眼，似是有话要说，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那你慢慢在这里编吧，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在这里。”马思兰说完，转身便准备走。连程远笙口中的“多谢”二字都未说出口，便匆匆关上了门。
　　程远笙在黑暗中沉思，不一会，门忽然被推开，程远笙看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走了进来，四处看看。
　　然后，那名男子的眼睛盯在了他身上。
　　程远笙在黑暗中，那双发光的眸子也惊异地盯着他。
　　“奇怪，我怎么感觉这里阴气这么重。”那名男子扭过头去，然后关上门。
　　程远笙暗舒一口气，看着那名男子关上门，想来刚才是虚惊一场。
　　男子悠闲地坐在了凳子上，一手靠着凳旁的圆桌，饶有兴味地盯着程远笙：“你……就是小兰带回来的那只鬼吧？”
　　“是……咳咳咳咳……”程远笙刚出声便意识到不对，然后惊讶地看着男子，“你看得见我？”
　　“看不见，所以就偷了姑姑的牛眼泪。”男子说道，“姑姑一早就知道小兰养了个鬼，但怕小兰好面子，所以一直都没说。其实我们一家人都知道。”
　　程远笙尴尬地笑了一下。
　　“她今日找你来有什么事？”男子问。
　　“你是马姑娘的……”程远笙问道。
　　男子粲然一笑：“我是马思兰的大哥——马琅晔。”
　　程远笙拱手：“程远笙。”
　　然后他说：“其实……今晚马姑娘想找我赏月。”
　　“小兰？赏月？”马琅晔嘴角露出奇怪的笑容，旋即，他的眉宇间露出豁然的神色，“呵，原来是这样。”
　　“马公子……？”程远笙奇怪地盯着他。
　　“小兰没跟你说，她明天要跟姑姑去捉将臣了吧。”马琅晔说，“过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面对将臣。”
　　“就是那个僵尸之王么？”程远笙问。
　　马琅晔点头。
　　“很难捉么？”程远笙再问。
　　马琅晔看了程远笙一眼：“从曾祖姑婆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为捉将臣而努力。这么多代女人都没有成功，你就知道有多难了。”
　　程远笙沉吟片刻。
　　“那个傻丫头，肯定是怕去了就回不来了，所以打算……和你赏月。”马琅晔看了程远笙一眼，“一只鬼和一只捉鬼天师……”
　　“哈哈，姑姑听到之后，肯定会……”马琅晔走了出去。
　　程远笙没有回话，他的脑海里想着全都是马思兰抿嘴时那深深的酒窝。

　　皓月渐渐升空，马思兰在卧房里收拾行囊，她感受到月的光华透过窗棂洒在了床前，她抬头，那轮明月与她对视。
　　明日这个时候，她的眼前便不会再是这轮明月，而是将臣……
　　将臣……
　　她轻叹了一口气，走到门口，打开门，想要好好地看下月光。爹、娘已经和哥哥去参加赏月灯会，她与姑姑作最后的准备，而姑婆则依旧待在她的房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在那片已经凋谢的桃花林下，她发现那个单薄的身影。负手背对着她站立着。她的脚是飘渺的虚无。
　　“程远笙。”她叫了他的名字，然后走了过去，“你不是说要编绳子吗？”
　　程远笙回头，什么都没有说，从衣袖里伸出一条红色的平安绳：“送给你。希望……你能平安。”
　　马思兰接过绳子，将它放在小小的香囊内，道了声：“谢谢。”
　　一片静默。两人同时抬头看着月光。明月当空，六十多年前，一个女子也是在这样明亮的月光下殒命。
　　马思兰忽然渐渐地垂下头，她的衣袖里……也藏着一条平安绳。
　　与程远笙一个月的相处，马思兰学会了编织平安绳，虽然她手拙，却能够坚持编完。
　　不过……
　　她掏出一个模样十分难看的平安绳，递给程远笙。
　　“相处这么久，总要送点离别的礼物。”马思兰说，“这条平安绳内，有马家的符咒，希望可以保佑你了却心愿为止。”
　　她没有告诉程远笙，平安绳内还藏着一根头发，一根她的头发。只要有那根头发，即使她死去，他离开，她也可以顺着头发的气息追寻他。
　　“明明知道自己并没有手工艺的天分，还依然要这么做。”程远笙接过了平安绳，“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执著许多。”
　　“或者是遗传吧。”马思兰看着程远笙戴上了平安绳。
　　程远笙静默了一会，然后说道：“其实马家的符对于我而言，根本就没有用。”
　　马思兰奇怪地看着他。
　　“就算能够一直保佑我到投胎转世，但心愿我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程远笙说，“因为我的心愿是，能够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马思兰垂下了眼帘。她明白初遇的时候，他说不知道自己的心愿，其实是为了掩饰他的真心。
　　“马……”程远笙想要喊马思兰的名字，却顿住了，他冰冷而苍白的手握向了马思兰的手——
　　却扑了个空。
　　马思兰看着他的手与自己的手相隔，明明像是要握住，却拥有一个无法都跨越不了的间隔，她说：
　　“很晚了，我要去睡了，明天还要早点启程。”
　　马思兰说完，便转身就走。
　　程远笙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没来由的勇气让他忽然大声喊道：
　　“小兰！”
　　马思兰的身影僵住。
　　“如果你死了，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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