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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河
啪嗒、啪嗒
我听到击水的节奏
像低音提琴中蹦跳的激昂
残绿飞红中摇曳的温存
叩击闭锁的窗扉
莫须有的
沉湎
只为那
在心底最寂寞的一隅
羁旅的骄傲
村口的河岸边,村中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擅自顶替了鸟儿们报春的工作。
原本是孩子王把大家召集来的,可这只领头羊却迟迟没有现身。群龙无首的聚会难免变得杂乱,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是讨论不出结果,但也乐此不疲。
——这就像是这个山村、村民们格调的缩影。耳濡目染,进而习以为常。直到10年前,一个以“狼”为名的男人带着妻小而来,打破了村中一成不变的沉静……
而今,即便只剩下一头幼狼,反倒更加变本加厉:少男少女的集会没能持久,从大宅中出动的佣人们惊扰了他们谈笑的兴致。自然而然地,有人据此联想到少年与少女的交情以及孩子王的失踪,这更让缺少领袖的童子军乱了方寸。
“哟、哟,都散了吧,散了吧!”阿大像个天生的游牧人一样驱赶着这群散漫的羔羊。
“小鬼……回家……”比起阿大的蛮横,阿二那死灰般冷峻的面孔更具威慑力。
他们是村里出了名的流氓混混儿,孩子们从小就被叮嘱尽量远离他们,此刻发一声喊,已作鸟兽散。
向来在热闹的场合保持全勤的阿大、阿二,今次似乎有些兴味索然。赶走孩童后,也不跟着佣人凑热闹,径直前往西面的深山。
“为什么我总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同感……错觉……大概……”
“真是这样就好了……”
“疑问……还有……”
“难道你不觉得吗?既然有这套招式,我们当初为什么不练?”
“不解……原因……”
“要是早练会了,上午也不会……”
“训练……不晚……”
“嗯,抓紧时间吧!”
二人如此对答着消失在西侧的山林中,殊不知屋檐下的某人“正大光明”地偷听了这些低沉的对话!
“看来‘修正’已经生效了,虽然几个当事人会产生些记忆偏差,但也无关痛痒。小鬼似乎也顺利把大小姐抢走了。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只剩如何解决那个杀死了阿三又抵御了我的‘修正’的越界者了,这还真是放进来了一只不得了的大、老、鼠呢!”屋下人如是窃笑……
“这气氛是不是有点好过头啦?”青衣那诡谲的唇角流泻出嫉妒的纹理,“也该进行下一钞试炼’了吧?嗯……做些什么好呢?”
为了构思完美的把戏,青衣索性“关”起耳朵:只有断绝了外界一切可能成为杂音的声源,她才能最大限度放大冥想的效果。
但她却舍不得一双灵动的眼眸。纵然已听不到任何声响,至少要保留住视线,既是为了关注少年的动向,更是为了提防周遭可能突发的危机。
很遗憾地,如果青衣能够再晚哪怕只是1秒关上她的耳朵,她铁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悉心聆听,甚至连鬼点子的事情都无暇去想!
因为少女是这样开口的:“呐,可以出去了吧?待在这里……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会么?”少年枕着双手,满不在乎地左右张望;甚至自以为帅气地一个后仰,双腿挂在树上倒吊着观察后方的情况。
可这突如其来的危险举动非但没能在女孩眼中留下一笔亮色,反而惊出了她一身冷汗,“喂~~,你不要这样吓我啦!”
少女的细腻似乎并没有感染到少年,他更习惯也更擅长用乐观回报这村中对他来说屈指可数的阳光,“哈哈,安心吧,没问题的!”他像对待好哥们儿一样拍拍她的背,爽朗的笑容是自信与不屑混合的产物,“就算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不无骄傲地拍拍胸脯,“有我这个隐居于此的大马贼在,绝对全部轻松搞定!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到她那清秀的面庞颠簸起几不可察的暗潮。原本,她的白在这片沉寂之森中显得如此突兀,不曾想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入境随俗。倒是他天真的笑声更像是搅场的无赖,把这好不容易融洽的氛围搞得愈见尴尬。
回想下适才观望过的景致:不透光的叶堆叠出了夜,虽说不上伸手不见五指,可那无尽绵延的暗色稀释了所有与阒静幽深无关的细节。笑,无疑是在唱反调,他希望通过自嘲的方式能重新融入这片被阳光舍弃的园地,“呃……我还真是……这种时候开玩笑什么的……傻瓜吗!?那个……”
“是我不好啦……”她微微低下头,像是已臣服于这森林异样的格调,“因为听了发生在你妈妈身上的那些事,又有8年前……”
“不会了!”少年义无反顾地驳斥着她顺从了的格调,他不愿看到带给他一丝光明与温暖的太阳出现就算仅有一颗的黑子,“我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了!我们这样约定的不是吗?!”
“是啊,约定了呢……”只一刹那的缓和倒像是种责难,浅笑的眼角勾勒出泪花的形状,“可是……”
似乎任何约定向来都敌不过一个“可是”、一句转折,他深知必须将这个天敌扼杀在摇篮中,“没有‘可是’!我一定……”
敏锐的洞察力第一时间管住了他的嘴,顺带着捂住少女那才被剥夺了发言权的樱桃小口。“嘘——”少年的声音很完美地诠释了四周暗色的低调,只是那双如炬的瞳孔中露出刺刀般的寒光,早已割裂他刻意营造的协调!
渐渐临近的脚步声中焦躁霸占着主旋律。两三个佣人一边呼喊“大小姐”,一边四处张望。人人都戴着一张画满急切的面具,妨碍了那本就失焦的视线……
已经是接近谷口的位置了,就算少年再怎么放肆大胆也不敢拉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逃去山谷外那变幻莫测的世界——因为心中已然笃定,几个佣人并不会多做停留,必将折返,继续地毯式搜索。
确定他们已经远去,少年二话不说,纵身从枝头跃下。“往下跳,放心吧,我会接住妳的!”
他张开的双臂因那坚毅的眼神更显宽厚,少女微笑着没有犹豫。
“呼~~~”她抱膝而坐,脑袋支在腿上,半遮半掩的笑容有如刚刚解冻的河水一般潺潺,“还是外面舒服呢!在树上的时候啊,有种快死掉的感觉……”
“哈啊?!”脑中充满和她一起挽藤而跃、长吟而笑的画面,少年不禁费解,“妳不是一直都很喜欢……”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妈妈发生过的事啊!”好似泡沫般易碎的容颜,她就像是在认错的孩子,“对不起啊,如果我能早点知道的话,也不会……”
“等、等等啊!妳、妳为什么要道歉啊!?喜欢什么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啊!?”
“可是你妈妈也是去森林里玩,就……”
“哎?”一个令少年傻眼的回答,他忍不住反问,“所以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啊!?”
“哎?”像在接力一样,少女也止不住错愕,“难道你就不害怕么?当你还在森林里玩的时候,万一外面发生了什么,万一有人死掉……什么的……”
“噗,哈哈哈哈……妳、妳也太入戏了吧?哈哈哈……”捧腹的少年没有察觉到少女话语中那份设身处地的柔情,动摇的神情就和她话语中的字面意思一样直白而单纯;既然他把她解读成自作多情,也就顺势回赠一张空头支票,“就跟妳说不会发生那种事啦!妳当我是谁啊,我可是无所不能的大马贼啊,哈哈哈哈……”
“是哦……”
“喂~,那就笑一下啊?”他摇晃着那沉闷的肩膀,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为她示范,“今天可是妳……”
“把、把你的脏手拿开——不、不许……不许你碰我家小姐——”
那声音拖得好长,长如尖刀,长到足以从声源抽刀斩断他与她之间的零距离!
‘切,大意了!’一时的嬉笑让他疏于警觉,“快跑!”他抓起少女的手便要撤离……
“小姐!”女孩的另一只手同时被套牢,那略见凌乱的西装外套显得尤为固执,“不、不要听他的!幸好我有回来再查探一遍啊,要、要不然就……总之,快、快跟我回家!”
“管家先生,我……”
“哎呀,我什么我啊?!”管家的忧虑似乎比那些佣人又更上一层楼,那还未见老态的脸上已被担忧轧出道道皱褶,“老爷可是急坏了呀!还在家里大发雷霆呢,您还是赶快跟我……”
“我……”
“她想和我在一起,你们凭什么非要把她关在家里?!”
“我、我、我们不会把小姐关在家里!”人前总是低声下气的管家这次竟鼓足了勇气,即便舌头打结也不能输了气势,“只、只要……不和你在一起,只、只要不、不、不跟你这个马贼学坏,我们也……”
“你胡说八道什么?!”
“哎、哎~呀~~~”提高了嗓门,少女同时甩开两人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夹在中间好不难堪,“你们……你们怎么总是这样?就不能心平气和地……”
“小姐您过来这边!”管家眼明手快,不等女孩把话说完,手一拦、脚一迈,已挡在少年面前!
“你……”少年伸手就要拉回少女……
“哎~~”管家才不会如他所愿,跟着就是一通教育,“不是我说你,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劝呢?你该认清你的身份吧?你是什么人?马贼的儿子,说白了也就是马贼嘛,你自己也承认的不是吗?!”少年和少女都多次想打断他的啰嗦,可管家那张嘴却是越挫越勇,“我们可都是清白的人啊,你说以你这样的身份接近我家小姐,就算我家小姐不介意,可村里其他人看了会怎么想?我也不想旧事重提的,可8年前的事,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吧?经过那件事,你说,要不是胡子老伯人好,你还能留在这儿吗?人要懂得知足!想跟我家小姐在一起,就别、别痴心……妄想了吧!你也该……适、适可而止了……”
“你才是给我适可而止吧!”总算抓到机会反攻了,少年冲天的怨气拔高了声调,“你们也太多管闲事了吧?!我要和谁在一起,她又要和谁在一起,这些你们管不着!她喜欢听我讲故事,我只是来给她讲故事,陪她聊聊天,有什么不对了?!”
“有什么不对……”压低的声音只是在酝酿更汹涌的浪潮,管家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他也可以如此咆哮,“就因为你的故事通通都是捏造的,就因为你是马贼的儿子,就因为你们一家子差点毁了整个村子!这……这些……有哪一条对了?!”
“……”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离他而去,下意识地,他攥紧拳头,仿佛如此便能抓住那离别的尾巴……
管家好像对叱责上了瘾,终于今天也轮到他可以尽情宣泄,“我、我可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我、我必须……保护小姐的安全。你……马贼的儿子,也就是马贼,马贼、马贼……不过是个贼,说不准哪天……哪天你就会把大小姐也杀了,把……把全村人都杀了!”
“哎!?”
“……”他低垂的视线中看到拳头忍不住像草儿一样在风中震颤,多了几分自主、少了几分活泼……
“别……别跟我说你不会!嘴上说说谁不会啊?你拿什么担保?你们马贼就只是一群野蛮人!不讲信用,没有感情,只知道杀杀杀!你和你父亲一样,你们只会带来灾难,你们根本就是专门制造悲剧的冷血的杀人机器!”
“管家先生!你这么说也太……”
那激烈的拳头从她眼前掠过,挟带着呼啸而过的风……她看到管家激动的嘴脸歪向旁边,正如她的秀发,因那急袭的劲风而被迫飘荡!
“哈……哈哈,”管家倒在地上,鼻孔和嘴角还冒着血,“看吧,野蛮人就是野蛮人!被人说破了,就只会用拳头去解决!”
“?!”那野性的眼神催促他继续抡起拳头……
“别打了!求你……不要啊……”
那颤抖的面容和自己的拳头竟是这般貌合神离,多么具现化的象征:他和她的融洽原来也是这般形同陌路?投降似的松开拳头,他永远只会在她面前缴械……
“打啊,接着打啊?咳、哈哈……反正……我就是个挨打的命,你有本事就再打啊——”已经歪掉的黑框眼镜还死皮赖脸地吊在鼻梁上,像是在为管家那偏执的行径声援,“怎么……不打了……不打了吗,胆小鬼!?你……你和你父亲一样,都只是个胆小鬼!整天就只知道说大话,其实……其实根本软弱无能啊!你们这群马贼,只、只会是人们……唾弃的对象!你们是全世界的公敌,你们是人类的耻辱,是败类,败类啊——”
‘对不起啦……’他浮现出父临刑时脸上扬起的疲惫的微笑,“不了解他的人,凭什么说他胆小……是,你说的没错,在你们眼中,他是胆小的,我更是胆小的,整天说大话……”他的声音在渐渐抬高,他庆幸着,终于那语调中的颤抖有了少女的那么一点神韵,“胆小又怎样,说大话又怎样,我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是在自我解嘲,但更是在……夸耀我的、我父亲的马贼精神!我——以我父亲是个伟大的马贼为荣!”
他如此高亢,卑微的人却总会心生妒忌:“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管家借着这口气起身,颤巍巍的身子无法拦阻他语气中的决绝,“这深山中有的是猛虎野兽,你不是马贼吗?!那你去啊,去割下它们的头!一只!只要你能解决一只,我……我们全村上下就绝不再干涉你和小姐的事情!”
——管家的提议反倒成全了另一个人。“呵呵,这倒是不错!”管家一来便又瞪大眼睛张大耳朵欣赏的青衣坐在古木垂下的青藤上,悠闲地荡着秋千,“这下就省事了,这不就有了吗,新的试炼……”
‘对不起啦……’那永别的话语是最优质的助燃剂,少年顺着管家的指尖望向河对岸西侧的山林,目光中的森然更胜那片幽邃,“这算什么,你等着!”
倏忽间,一双纤弱的手抓住了他,凉凉的,想要为那业已狂暴的家伙降温。她握得紧紧的,指尖送去的疼痛,是无声的谴责。她看到他回眸时眼眶中的闪烁映射出的愤怒!“不要去,算我求你,很危险的啊!”女孩的眼角辉映着那点闪烁,“管家先生,你……你是在跟他开玩笑的……对吧?”无暇回头,她怕只是眨眼的瞬间便会错失挽留的契机……
“……”管家不发一言,没有退缩的意思,誓要逼迫少年踏入那蛮荒的丛林;而多余的言语只会徒增不必要的感情。
“……说……说话呀!为什么……快说啊,求你了!说你只是在开玩笑……开玩笑……”少女的手仍死死地不放,仿佛稍一松手,维系着她与他的唯一的独木桥便会崩塌……
他看到那剔透的水滴轻巧地逃离她眼角的束缚,就像是点燃了的导火索。也许春的季节最爱开玩笑,却也最开不起玩笑……
“别走……管家先生他、他一定是在开玩笑……求求你……”少女持续央求着,“你不用在意他说的啊!你不用去那种地方,我也会、我还是会来找你啊!我不会在意其他人怎么说的,所以你也……”
“我在意!我在意啊——”
原来牵绊的力量如此不堪一击,他只消一甩手就拒绝了她的温情!“那只是你一……”她几乎冲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
“‘一厢情愿’……么,小丫头还真敢说啊!”冷眼旁观的青衣深得“冷”的要诀,木然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透明”来形容……
“……”咬牙、攥拳,这样他便能有种切实击溃了“犹豫”的错觉。牙缝中艰难挤出的一句“对不起”,正是对“犹豫”下的判决书、忏悔录!
埋下头,他一脚踏入河中!凉凉的,带着冬的余韵,却不足以冷却那炽热的心、沸腾的心,就像适才女孩妄图钳制住他的双手。
“为什么?!”河水溅起的飞沫,配合着那颗潮湿的心的情调,“为什么你们男生总是这样,不计后果,一味地争强好胜?为什么啊啊啊——”
少年立住脚,没有转身,任水流冲刷,冲刷掉他最后一丝留恋!他甚至想要感谢女孩这样发问,感谢她给他一个仰天长啸的机会,“为了身为战士的尊严与荣耀!”
“尊严又怎样?荣耀又怎样?难道在你眼里,生命就那么廉价吗?!”少女哭求着,渐低、渐弱……那怒吼中有太多的坚持与誓言,她似懂非懂,仿佛只能被迫妥协,她只觉得她的负隅顽抗好像笑话,“我……我宁愿……你能开心地活着!这样……不好吗?这里……不是也有……属于你的……家吗?我们……是好朋友吧?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依靠吗?!为什么……你还是要选择……拼上性命……”
“……杏儿,讲到杏儿的时候,妳也这样问过呢……”少年歌颂着,渐高、渐强!“我并不觉得生命有多么廉价,我同样希望开心地活着。也许这并不是唯一的方式,但有时候……我们必须赌上这条命,甚至是用死亡来证明……我们——曾经拼、命、地、活、过!”
“哎!?”
一口气,他没再给女孩挽留的机会,笔直冲到对岸,没有迟疑。飞溅的水花四射,带着别样的滋味,打湿孤寂的低吟……
“等……”少女伸出去的指尖品味着水花中残留的温热,她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抓不住。河水是道无形的地标,划清了她与他之间无法逾越的分界线!
风,一阵异常猛烈的风。树,一片沙沙作响的树。人,一个渐行渐远的人。
少年踏入那未知的领域,留在地上的湿滑的鞋印算是遗留下的仅存的礼物……
少女伸出的手捂着嘴,两行泪水滑过,无声地在面颊、手背上划下干涩的轨迹……腿一软,她跪倒在河岸,低声抽噎,“不要去啊……会死掉的……不要……”
“‘你合格了’,虽然是很想这么说啦……”林中的那个声音依然冷冷的,河水般无情,“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远、远、不、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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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最后那句话算是点出了中心思想吧,但就像青衣最后说的“还远远不够”,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