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01

　　凉奈发誓，把五个人零零散散参差不齐的段落合并起来，比她一个人写全部剧本，还要累上十倍，五种不同的语言风格，或对话控，或历史系，或文艺向，或简洁风，或直接从网上大段大段摘录《悲惨世界》原剧台词，另加上鳞次栉比星罗棋布的语法错误——

　　噢对，忘记交代了，音乐剧演出的官方语言为，英语。

　　凉奈少女在周而复始地剪切粘贴，不厌其烦地增删修改n遍以后，终于心情沉重地合上了她的日译英电子辞典，狗血地一声长叹，我的老腰啊。

　　剧本初稿在小泽手里又被大刀阔斧删改了许多，凉奈心痛，捏着A4纸的手指都在颤抖，这仿佛她怀胎十月生出的婴儿，是五个人呕心沥血的成果，但为了控制时间还得不留情面地划掉，说到底都是负责这事的学生会文体部的错——

　　凭啥规定每个班只能表演二十分钟，内容实在得紧凑再紧凑，精简再精简。

　　但凉奈姑娘，你们年级似乎一共有八个班？你想整场汇演从傍晚一直演到天亮吗？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等剧本修改到第三稿，张贴在教室后黑板上的演员招募单也被撕下来了。

　　在招募演员的最后一天，凉奈到后黑板那里晃了一圈，眼神从“冉阿让”“沙威”“马吕斯”三个男主角上掠过，落在女主“珂赛特”那里，表情纠结地摇摇头，最终在“群众演员”一栏填了自己的名字。

　　她脑海里浮现出亚纪的声音，含着一缕缕遗憾，一缕缕懊悔，一如轻烟，一如流霭，缭绕着，戳进人心最柔软的角落，“我以为我们能有机会一起上台……”

　　凉奈微微扬起唇角。其实她还有机会怀念。其实她还有机会，实现两个人共同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于是头脑里那些明媚的回忆，清歌袅袅，不绝如缕。

　　02

　　铃木美绪对选角的热情十分高涨，一直凑着小泽姑娘给她出主意，得了空又不厌其烦地跟凉奈讲她的主张，直到众人都耳朵起茧为止。

　　“冉阿让和沙威这么基情的一对，必须要研究一下男主男二是否般配。”美绪指手画脚，激动起来。

　　凉奈看着美绪两眼放绿光的模样，内心为二班男生默哀了三秒钟。“般配这个问题很难研究，你或许需要用很多变量建个数模？”

　　美绪剜了她一眼，“男人混熟了以后，一个个都百搭了。”

　　凉奈对美绪的论断持怀疑态度，扭头瞅了白石一眼，白石摇摇手指，“男主男二都不是走美型风格的，别找我。”

　　凉奈姑娘顿了半晌又默默地把头转回去，跟白石做同桌以后她的雷点已经很高了。

　　“其实我很多年前就排过我们班男生攻受表了。”美绪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果然这才是她会干的事情。凉奈无力扶额，不过现在貌似不是吐槽的好时机。说实话，像铃木美绪这样不知节操为何物的姑娘，即使把她自己排进那个攻受表里去，凉奈也决不会大跌眼镜的。她毫不留情地指出：“你排的又不是cp般配指数，没什么作用。”

　　“作为参考，参考。”美绪笑得贼兮兮，突然看见边上白石的眼神在往她俩这边瞟，赶忙道，

　　“白石，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自己排在哪个位置，放心，出于对班长的爱戴，我一定以及肯定不会把你列成总受帝的。”

　　噗——凉奈喷了——她终于见识到了所谓欲擒故纵的说话艺术。

　　白石淡定瞥了美绪一眼，笑得那叫一个颠倒众生超凡脱俗，内心已经开始咆哮体刷屏，劳资看上去就这么像总受吗难道劳资还推不倒那群混小子要不要劳资证明给你看看啊呸呸呸重点是劳资正直好少年怎么能被掰弯啊呸呸呸重点是铃木美绪你已经闲到干这种事了是不是你不写字没人拿你当杨过啊魂淡！

　　——呃，杨过其实还剩一条胳膊，可以写字的，白石桑你还不如说“你外套袖子在那儿晃悠没人拿你当二级残废，只会说够了别模仿幸村了”。好吧作者该闭嘴了。

　　不不不，真正的重点乃是，在这群寂寞得蛋疼的女人中生存，他貌似只有腐男和基佬两种结局。

　　“我看他真的很想知道，”凉奈怜悯地瞄了眼白石，“要不你就告诉他吧，人生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挫折，总受算什么，以你的胸襟气度肯定能扛住的，是吧，白石君。”

　　“……”美绪不答，露出越发yd的所谓耽美狼表情。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一定把眼前两个女人剁成肉末了。

　　“她是想说，你是枚外可鬼畜内可腹黑上可阳光下可脱线左可禁欲系右可无节操攻受兼宜属性百搭的极品搅基材料。”凉奈好心解释。

　　……水野凉奈我一辈子认识你，妹妹的。白石默默记了这个仇。

　　在某年某月某天的某课室里友香里诡异地打了个喷嚏。

　　03

　　通常，民主是相对的民主，你报了名不代表你一定被接纳，被接纳也不代表你就能挑大梁。

　　班级负责人小泽姑娘一直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她心里对主演名单有自己的谱。

　　在另一次班委会上，小泽姑娘简要介绍了一下目前暂定的演员名单，冉阿让最终派给了目前东京傲气已经有所收敛的桐生，而他的好基友……不对是相爱相杀的死敌沙威警长，在美绪的坚持下，塞给了“她眼里和桐生最般配”的藤原。

　　其实桐生的嗓子很好，这点很让人服气，人也不算太美型，属于深沉硬汉系，这样一个实力派男主基本可说是为他量身定制。

　　关于冉阿让的养女婿，最后一个男主角马吕斯，小泽强调，需要的是“青春热血偶像派”，眼神往谦也那里意味深长地瞟着。

　　得到暗示的谦也嘴形纠结地苦苦思索自己与所谓“青春热血偶像派”到底有多匹配，以至于坐在那里不发一语还躺枪，他眼神扫过一圈班委的基友和妹子，个个一副“形容得太精辟了”的表情。

　　谦也少年就郁闷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这些都什么人啊！

　　“关于女主珂赛特，”小泽开口，“如果没有异议——”

　　她想说的是公认的班花濑名姑娘，这不是内定，是为了演出效果着想。

　　“让她去啊。”许久没出声的白石突然迸出一句。“她唱得很好。”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

　　水野凉奈猛地一惊。她竭力想忘却的某些记忆就那么不合时宜地涌上来，清晰得令人无计相回避。

　　“你说凉奈？”铃木美绪用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口吻。

　　白石嘴角的浅淡笑意似乎更明显了一分。

　　这下大伙都把注意力放在他们可爱的编剧姑娘身上了，好几道目光包围着她，有诧异，有犹豫，有惊喜，有怀疑，毕竟白石藏之介并不会空穴来风，他开玩笑的分寸总是掐得极其精准——充分表达他打算表达的意思，又不至于唐突任何人。

　　虽说凉奈并不喜欢这种热辣辣被人瞩目的感觉，也不喜欢珂赛特这个角色，但她知道，浪掷这个机会除非她是傻子，于是举起右手，“让我试试吧。”

　　凉奈被导演小泽佳绘拖去小教室，美其名曰面试，后面跟了个好奇心泛滥的美绪。凉奈熟悉剧本也熟悉原剧，这是不用说的，小泽拿出歌词，指着女主角珂赛特的某个唱段，递给凉奈。

　　她用那种颇为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凉奈，似乎不是很能理解白石开口的缘故。

　　水野凉奈清了清嗓子，她被同学以审判的眼神打量着，很没志气地忐忑了。

　　“In my life,
　　在我生命里

　　there are so many questions and answers that somehow seem wrong.
　　多少问题和答案似乎悬而未决，

　　In my life,
　　在我生命里

　　there are times when I catch in the silence a sigh
　　曾几何时，我在寂静中捕捉到一声叹息

　　of a faraway song.
　　那首渺远清歌的只字片句，

　　And it sings
　　它吟咏着

　　of a world that I long to see,
　　我渴望接触的那片天地，

　　out of reach,
　　触碰不到

　　just a whisper away waiting for me.
　　却在咫尺之遥，等待着我。

　　Does he know I’m alive?
　　他不知我是生是死，

　　Do I know if he’s real?
　　我也不知他非伪是真；

　　Did he see what I saw?
　　他能否见我所见，

　　Does he feel what I feel?
　　能否感我所感？

　　In my life,
　　在我生命里

　　I’m no longer alone. Now the love in my life is so near.
　　我将不再孤单，爱情触手可及

　　Find me now.
　　请你找到我

　　Find me here.
　　我就在这里。”

　　说实在话，凉奈的声线并不十分出色；但她对同学无意识隐瞒了她曾学过几年声乐的事实，导致原本从没料到她唱得不错的小泽佳绘小小惊异了一番。

　　凉奈道，“珂赛特还是留给濑名姑娘吧，玛丽苏倾向的女主不太适合我这种闷骚。”

　　说完她才发现，这措辞真够矫情，好像人家硬叫她演女主似的。

　　美绪拽着她的胳膊晃啊晃，“你太不够意思了水野凉奈！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副好嗓子！”

　　凉奈微微笑了，其实，一辈子默默无闻的绿叶，也不是没有花骨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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