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为什么睡了一觉起来，天的颜色都变了呢。
　　以前云淡风轻的妖精都变了，我也变了，还有个人不明不白的就这么死在了自己面前。
　　不知道桑梓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脑海中各种念头纷繁复杂，自是一夜未眠。
　　初晓时分我听见微晴和初雪在帘子外头压低了嗓门说话。
　　“寻芳怎么睡着了？”
　　“咦，灵香哪里去了？”是微晴。自从我住的院子里头分了很多丫鬟和仆役过来伺候以后，她的性子倒是稳了很多，也越来越有几分拿事的模样了。
　　“开始我还以为这丫头虽是少夫人赏过来的，面子上却也对咱们姐妹恭敬，做事也实诚。倒是我眼拙了，这蹄子居然敢私底下偷懒……”
　　我不由得轻轻咳嗽了几声，帘子外面的声音便嘎然而止。
　　黯淡的天光中隐约看到她们两个人的身影在帘子外头轻微的晃动。
　　我再不出声。
　　天明时我任由微晴和初雪从榻上扶起来，替我净手洁面梳头。镜中人的眼圈儿带了隐隐的青色，下巴尖尖的。虽然气色有些晦暗，不过短短的一段日子，脸面却好像长开了些。
　　前几天我是很不习惯别人在我头上脸上不停的摆弄的，我不停的围着桌子打转就是不肯让人碰。潜意识里只觉得很怪，可哪里怪自己又说不上来。
　　莫不是我上辈子是个伺候人的命吧。

　　一切事毕，便有府中的老人过来教导我一切礼仪。
　　我只是懒懒的坐着，身上好像没有骨头撑住一般。
　　那嬷嬷甚是尽责，也颇有耐心。我歪坐着呵欠连天，她脸上神色依旧，语气平缓。
　　不得不说，这也真是好本事。
　　她不急不慢的讲完了三从讲四德、再讲女经、再是各数烦人的规矩礼仪。听在我耳朵里除了无趣还是无趣，她的声音没有一点儿波澜，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好像差不多。
　　她的两片唇瓣在我眼里一开一合，慢慢的说出来的话都好像是上一句话的回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轻。
　　“咚。”我的头不知道是第几次重重的磕在了眼前的桌子上。我轻呼一声，眼睛惺忪的揉捏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对面嬷嬷的声音终于顿了一顿，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听初雪说，这姓赵的嬷嬷是白老夫人——也就是我的祖母陪嫁过来的丫鬟，在这府中已然几十年，是真真正正的老人了。这府中的事情，甚至是静香园中的一棵树一棵草，恐怕都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
　　连老夫人都对她礼让三分呢！——初雪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
　　我摊开自己的手，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尚未长开的身体，想了想说，“为什么是礼让三分而不是四分五分呢？”
　　初雪一时语塞，和微晴两个又面面相觑。
　　孩子的天真果然会让大人无语。从容貌看，我的的确确只是个孩子而已嘛。

　　赵嬷嬷看我的眼光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但是因为她之前太过平静，这轻轻的一扫之下我还是将快要滑到地上的身体重新坐直了些。
　　她收回眼光，将眼帘子垂下淡淡的说，“小姐还小，贪玩嗜睡是自然的。这些规矩礼数是有些繁琐，想一日两日便熟记于心也是不可能。说到底，还是得靠身边的人时常提点。时时提醒着，就不容易忘。”
　　我正想开口抱怨说那些礼数不是有些繁琐，而是繁琐的不得了时却听到立在我身后的微晴和初雪带着几分恭敬答了声是。
　　这一番话却不是对我说的。
　　想到那句时时提醒着，我被桌沿磕痛的头于是又痛了几分。
　　赵嬷嬷点点头，枯若桔皮的脸上带了几分笑容，“小姐将来是要做皇妃的。即便不是皇妃，也是王妃。自圣祖皇帝开国以来，有多少位皇后出自白家？你们跟着小姐好好的尽自己的本份，将来自有你们的好处。”
　　微晴嗫嗫嘬嘬的说，“婢子们从来不敢懈怠。”
　　赵嬷嬷很满意，抛下一句明日我再来说了声告退便走了。
　　我狐疑的看着她们，难道只有我觉得做什么皇后王妃，并不算是值得炫耀尊崇的事情吗？
　　皇后应是女子的位置当中，站的最高的吧？
　　可是为什么我并不觉得那是件多幸福的事情呢。就好像我从来不觉着身边一大堆人伺候着围绕着我是件多幸福的事情一样。

　　午睡起来我又前往静香园。
　　虽然桑梓那样决绝的跟我说再不会跟我相见，可是我仍旧希望也许会有那么一个意外。
　　那个妖精就像一根巨大的鱼刺一样卡在我喉咙里，我抠不出来，偏又咽不下去，真真扰得我寝食难安。
　　问不出来，可我也憋不下去。我一直都是这么固执。比如说还没有变成人的时候，我就曾经那么固执的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有这么一份执念，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也许好坏掺半吧。
　　人有好坏之分，妖亦有善恶之别。
　　而我至始至终都认为，那个第一次见面便在静香园中吓得我从树上掉下来的妖精是只好妖精。他肯定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离明月阁畔还有些距离的时候，遇到了二娘。她正和另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站在花树之下，身后远远的跟了一堆丫鬟。
　　脚下的路这般的窄，偏偏身边的人还这么的多。真是避之不及。
　　“颜儿，快过来。”她对着我招手。
　　我无声无息的叹了一口气。
　　“颜儿，快来见过御史夫人。”
　　二娘身边的女子嘴角含笑，一手执了一枝新折的桃花，另一只手微遮朱唇，声音柔媚，“哪里敢当呢，贵府的小姐我一早就见过的。”
　　我不出声，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二娘带了几分嗔怪，“瞧你这孩子。”她转了脸对着边上的人笑，“她病刚好，怕是有些怕生。”
　　我听到那御史夫人好像漫不经心的说，“这孩子还是这般的美，这般的安静。跟从前，好像一样呢。”她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容色无双笔难书。连声音都那么柔那么轻，好像带了几分怜惜和疼爱似的。
　　我撇了撇嘴角，仍旧垂了头不出声。
　　却听到二娘笑意盈盈的问我，“我送你的丫鬟可还使得？她模样虽然不甚伶俐，但做事却最让人放心。跟着二娘的时日也不短了，要不是你身边正缺亲近的人，二娘还舍不得呢。”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初雪。
　　初雪往前半步向着二娘施了个礼说，“正要禀过少夫人，灵香一直都很是尽心尽力，小姐也很是喜欢。只是昨日夜里当值完后便不见了。这会儿也不知在何处。”
　　二娘皱了皱眉头，沉吟道，“竟有这事？”
　　“二娘也有看错的时候。”她沉吟一番看向我的笑容依旧不减，亲亲热热的说，“也罢！回头二娘再给你送个好的，这回定要仔细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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