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儿子

　　我抱着儿子从医院出来。真是的，怎么好端端地感冒了，我白天这么及时地给你换湿衣服，晚上这么细心地帮你掖被角，你居然还感冒！活该让护士姐姐拿针戳你。
　　儿子有气无力地趴在我肩上哼哼：“妈妈……妈妈……”
　　诶呦，真是我小祖宗。
　　“妈妈……爸爸！”
　　嗯？“你楚杨叔叔？”
　　“不是！是爸爸！”小东西激动地小手指头指向我身后。
　　我疑惑地转过身去。
　　匆匆的人流，没有我熟悉的面孔。
　　我又疑惑地看我儿子。
　　他皱着一张小脸：“妈妈，是爸爸。”
　　小孩子其实最不会说谎，而他那样坚定，我也不愿去怀疑他是不是错认了什么人。
　　我又去望那些迎面而来的陌生人，突然鼓足了勇气。
　　我盯着人潮尽头随意的某处，高声说道，“这个孩子叫王铭。出生在20XX年5月20日，血型B。出生地H市。性格内向谨慎，爱吃胡萝卜和提子，最爱猫和老鼠和七个小矮人……”
　　不出意料地，我被人黑着脸拖走了。
　　到了旁边一家商场里面，那人很快放了手。这种情况下会出面的，不是警察叔叔就只有认识我的人。
　　“爸爸！”儿子不顾离地面1.5米的高度，从我怀里往来者身上扑。很好，是后者。
　　那人的脸更黑了，却怕他真掉下去，慌忙出手接住了。
　　“秦岭……？”我只是细看了一下那人的脸，却发现低估了自己的记忆力。那个应该已经去世了四年的人，虽然外貌和气质有了改变，可我还是第一时间，喊出了那个名字。
　　“小姐，麻烦你不要在大街上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那人没什么耐心地把小铭塞回给我，转身就走。
　　“秦岭！”
　　“爸爸！”
　　可他就那样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小铭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儿子，你怎么会认得那个人的？”
　　“爸爸上次到外公家里来了。”
　　啊，就是那时候的那个人啊。“你不是也才见过一面，怎么就记住了？”
　　儿子激动了，小脸因为生着病，更加红了，“他是我爸爸啊！”
　　好好，是你爸爸，拜托你别一副扑上来和我较劲的模样，我好歹是你妈，养你这么多年，比那没有实际用处的爸爸重要多了好吧。
　　可是，就是儿子这样坚定地认他为父亲，我才更加确信那个人就是秦岭无疑。毕竟，儿子当年在那么纷杂的环境中，也清楚地认出了我是他妈妈。（众：这之间有一毛钱关系？！）
　　但，为何他不肯认我？他既然去我老家打听我，既然就跟在我身后，为何见了面却反而装作不认识我？
　　我想起我喊他秦岭，他毫无反应，甚至假装没有听见。
　　该不会，因为保密协议？
　　我突然有所顿悟，我已经离开组织，本应成为对组织的一切毫无所知的人。而我却在公共场合，说出了那个普通人不该知道的名字。
　　难道会有人来杀我灭口！

　　第二天上班也因为这些在脑海里徘徊不去的疑问而频频出神。
　　快到午休，一个陌生电话打到手机。我反射性接起，却下意识地想起杀人灭口一说。恐惧之下，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上去。
　　“现在有空吗？”
　　秦……秦岭。
　　“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放在三天前，这就是个十足的恐怖电话，因为它来自异世界。但是现在，我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

　　马路对面站着那个人。他穿着西装，戴起了眼镜，与印象中的清冽沉郁的气息不同，带了点儒雅，又或者平凡。
　　我们随意进了家咖啡馆，坐下。他递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他姓徐。果然是他去家里找我的。
　　“四年前，我任务失败了，被强制离开了组织。”不等我问，他开始主动帮我解惑，“直到半年前，我才恢复自由，可以来寻找你们的踪迹。你认识的秦岭已经不存在了，我现在只是政府里的一个翻译而已。”
　　原来他没死，只是不再是秦岭了。我一时百感交集，当初得知他遇难时的震惊与绝望，这些年的人世变迁与冷暖，他与五岁儿子的初遇，好多好多话在口中堆积，却无法吐露哪怕一个音节。
　　终于，我打算表达一下重逢的喜悦。
　　“来这里见到你之前，我本打算结婚的。”他保持着淡漠的表情，冷冷地说。
　　诶？
　　“既然你现在过得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等等，你，你想说啥？
　　“如果你带着孩子不方便，可以过继给我领养。虽然，我不能成为他的亲生父亲。”
　　“你在说什么！你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你忘记保密协议了么。”他冷然提醒我。
　　“可是你没有死，而且现在脱离组织了不是吗？”
　　“可你当初对所有人说孩子的父亲叫什么？”
　　我才想起来，这孩子的父亲是个莫须有的存在。
　　“不要因为日子久了，就忘记了组织的威慑。今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只是，有困难的时候，可以按名片上的信息找我，我毕竟欠你们良多。”
　　我被打回在座位上。他是回来了，可是只是来给个警告，并且宣布他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那么，孩子跟我走吗？”
　　我咬住唇，使劲摇头。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小铭是我唯一的依靠。
　　“好。”他点点头。

　　我和他出到大门外，分手道别。
　　“那，你自己保重。”他微微颔首。
　　“嗯。”我只觉得心情沉重，想不出这时候该对他说什么。
　　他终是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迈开步去。
　　“秦岭……”我不自觉出声。
　　他身形一滞，终于还是回过头来看我。
　　我望着那张随着岁月稍稍改变了的脸，勉强笑了一下，“你还活着……真好。”
　　就算他离我远去了，就算他只是匆匆露了下脸，可知道他还活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高兴的事情呢。我爱过的人，不，现在说不定也还深爱着的人，他还活着。知道他过得幸福，就好了。
　　“你。”他慢慢踱了回来，“这个样子……是在哭吗？”
　　我努力板着一张脸，眼泪鼻涕都流进了喉咙里，根本不能开口说话，只好把头扭到一边。
　　他忽然张开双臂，抱住我。“这样就没人看见了，哭出来吧。”
　　五年后的再次相遇，我在他的臂膀里哭得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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