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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春
关于剑客,我知道当世只有两个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这两个人都是以剑为命的人,要认真论起来,西门吹雪更胜一筹,他心无旁碍,仿佛除了剑这世上再无其他。
不过这两个人我都没见到,甚至在那个著名的决战之夜。
因为一个月以前的那夜虽然我也跟着师父挤进了紫禁城里,不过当时我正抬头望天,心里想的是师娘做的香葱饼,黄澄澄的就像是那晚的满月,又圆又大又诱人。所以,那两个在一边儿比着制造冷气的家伙,被我彻底抛在脑后了。
临散场,师父用冻得冰凉冰凉的手拍拍我的脸:“白痴小子,这才是剑道呐!看明白了吗?!”
我摇摇头,吐了吐舌头,抓着师傅的袖子晃来晃去:“师父,我饿了呀~我要师娘做的饼呀~”
师父也跟着摇头,就像是他平时看到我趴在草地上看那些他看不懂的机关图一样,长叹一声:“白痴小子果然不是个习武的料呐~为师这门派的衣钵又该交给谁哇……”
我想师父啊,你这是忘了我还有个大师兄吧?那个天纵奇才,丰神俊秀,还做得一手好菜的大师兄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师兄下山已经三年了,也该回来了吧!
于是我就眯着眼看师父,看得他老脸发红,才“嗷”的一声扑上去:“师父~我真心是要吃饼的哇~”
师父笑着伸手装作接我,身子还骨故意晃了晃:“白痴小子,你怎么又胖了呐?为师不是让你师娘帮你减肥么?”
我拍拍圆滚滚的肚皮:“师父,人若吃不饱,就没力气减肥了哇~”
一个月以后,也就是现在,我就躲在师娘身后,冲师父身边我那个美男子大师兄翻白眼。
大师兄刚回来就误入我在后山设的机关——我在卧房里一听到铜铃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心里就直乐。等我从一堆子枯叶草根里扒出一个倒霉鬼的时候,我心里就更乐了。
于是我扯着嗓子喊得鬼哭神嚎:“师~父~师~娘~有~贼~啊~”
倒霉鬼面沉似水,用一柄锃亮锃亮的宝剑割开纠结得宛若人生的诸多绳索时,我突然觉得先逃开还比较好。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
我的腿还是比较短。
倒霉鬼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扔到师父跟前,冷冰冰地冲师傅躬身行礼:“师父,小师妹你要管一下!”
师父跟我一起大叫:“他/我不是小师妹是小师弟!”
倒霉鬼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甩甩袖子走了。
我和师父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师父才十分同情地捏捏我的脸蛋:“白痴小子,你这张脸不让人误会还真不成。你大师兄……咳……这是接受无能……为师这就说说他去!”
师父追大师兄去了。不过我知道师父这是追晚饭去了!
我低头蹲下,开始抱头磨牙,心里的小人蹲在一边儿画圈圈:“呜呜呜……我是男生……”
师娘赶过来抱着我哄了好一会儿,见我还是满脸打击的样子,不由大怒:“臭死鬼的惹个毛孩子干甚!又让老娘自己哄孩子!”
于是师娘又准备捋袖子和师父干一架了。
所以我只要再哼哼两句撒撒娇意思意思,就罢了的时候——师父的小身板可挡不住师娘的大力金刚腿——师父带着洗漱干净的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阴森森的眼神盯得我浑身发毛,不过输人不输架,白眼我还是会翻的。
我往后退,往后退,往后~退。
师娘最好了,将我一把拉在身后,冷冷地回瞪过去:“季昭,这就是你见你师娘我的规矩?!”
大师兄慢悠悠收回眼光,躬身给师娘行礼:“季昭见过师娘。”
师娘嗯了一声,将我从背后又拉过来,推到大师兄跟前,摸摸我的脑袋,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小师弟不过才十一岁,你多玩玩他,他就不会玩你了。”
大师兄十分怪异地看看我,脸色又红又白:“知道了,师娘。”
我大汗!立刻回身扯着师娘的衣角:“师娘~”
师娘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脸蛋:“琪琪,你也可以玩你大师兄哦~”
我满脸黑线!大师兄和我不在一个等量级的。
大师兄和师父也是满脸黑线。有个不靠谱的师娘和老婆,实在是居家旅行之毒药!
悲催这种事情总会再一再二也再三的。
大师兄回来后,师父师娘两个去后山做神仙了,反正我设的机关一般人破不了,无人打扰的两只甜甜蜜蜜的臭死鬼来臭婆娘去的把肉麻当饭吃。只留下我一人面对冷嗖嗖的大师兄。
大师兄回来后,我所有杂七杂八的书本都被大师兄收到他房间去了,只丢给我一本我恨到死的《清心内法》:“你每日抄百遍。”顿了顿又说:“还是每日千遍罢,你的字,太丑!”我含着泪去抄那本看不清字迹的书。不抄不行呐!不抄木有饭吃!不是谁都像师娘那样疼我的~
大师兄回来后,他每天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每每看着他美到惊天地泣神鬼的身影我都微微失神:“长像这么美好,心灵如此阴暗,天地造物果然是注重矛盾与统一的。”
直到有一天我被天雷劈到了,我才发觉,被一个认知有偏差的人盯上才是最悲催的事。
大师兄让人把我叫到客堂,自己坐在师父常坐的位置喝茶,却让我站着。
“琪琪。”大师兄一开口把我吓了一跳。我扭头望望门外,还好,天上没有雷云。
“琪琪,你长高了。”好啰嗦,谁会三年不长个儿!
“我给你带了些东西。”呀?大师兄今天这么好?不是神马东西上身了吧?我抖了抖,往后退了一步。
大师兄脸色立刻又沉下去了。
他黑着脸顺手把身后的包袱往我怀里一丢,然后把茶盏一搁,起身走了。
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略顿了顿,我以为他要说甚麽,可终究他甚麽也没说。
我把包袱抱回房间打开。
我的脸一下子烧透了!
大师兄你这是要跟我对着干是吧?是吧?
包袱里不是别的。
是从小到大的十几件女装,看风格似乎不是一起买的,针工绝佳,色彩温和,样式从可爱到文雅。
很好看!一定也很贵!
可,重点是!大师兄!我是男生!不久以后就是和你一样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这女装!算神马!
大师兄,还难为您每个号都订制了一件!
我闭了闭眼,包好衣服去找大师兄。
人生在世,不能偏执,就让小师弟我给你指导一下神马叫做正确的性别观!
大师兄在演武场,剑被他耍出一片银光,周围的竹叶都被剑气伤得七零八落。
“大师兄。”我喊了一声。
大师兄剑势只停了片刻,接着马上就更凛冽了几分。
我无语地看着被腰斩的竹子们,心里想着师父回来暴跳如雷的样子——那绝对是恐怖片!
大师兄收了剑。
大师兄走到我跟前。
大师兄沉默了许久,终于说话:“何事找我?”
我忽然有些退却。
是不是告诉大师兄真相,也会让他深受打击?
毕竟,虽说是师父把我捡回来的,可在四年的时间里,一直是师娘和大师兄在照顾我,吃饭、穿衣、洗澡……洗澡!
大师兄应该早就知道我的秘密了!
可为什么?还要把我当做女孩子呢!
他真像师父说的那样是接受无能吗?
心思纷乱,我顾不上再和大师兄说话,扭头抱着包袱又回到卧室,坐在床上,我第一次认真思考有关大师兄的一切。
大师兄以前爱笑的。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变得又沉默又阴郁。
唯一不变的,大概是他那一手被我刁钻口味逼出来的好厨艺。
直到天色已晚,我才被腹内咕咕的声音惊醒。
“琪琪?”窗子被敲了敲。
是大师兄。
“怎么不来吃晚饭?”大师兄声音难得有些迟疑。
我一下子倒在床上,拉过被子闷着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我就是做了。
门被推开了。
一只手拉开我的被子。
一张脸出现在我眼前。
“琪琪?”大师兄担心的样子既熟悉又陌生,和记忆里有好多不同。
我坐起身,狠狠推了大师兄一把:“你走!我不饿!”
大师兄没防备,被我推得晃了下。他伸手摸摸我的脑门,感觉不热,才长出了一口气,冷声道:“没生病!吃饭!”
大师兄负手出了卧室。
我闻到房间里香喷喷的味道,肚子里闹得更起劲了。
最终,我还是吃了那碗面,和记忆里大师兄做的一模一样。
一个月来,大师兄的脸色都黑得可以。
我躲着他,他,好像也躲着我。
这种冷冰冰的距离感实在奇怪。
我坐在窗前刻木头小人,刻来刻去居然刻出了大师兄的模样。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把小人随手放在窗台上,出门散心。
不知不觉就到了演武场。
大师兄正在教师兄师姐们剑,在一排三四个白衣飘飘的背影里,我唯独觉得大师兄练得最好看。
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大师姐发现了我:“琪琪?你也来了呀?”
大师兄背影明显一僵。
他慢悠悠地把剑插回剑鞘,走过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
大师兄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定定看着我许久。
“过了年,我要回家去了。”最后他开口。
我的心猛地一停。仿佛一下子丢了什么。
“还,还回来不?”我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期待。
“不了。琪琪,我已经二十岁了。该,回家尽孝道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冷冷的,疏离的。
“大师兄~”我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过,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用咸涩的海水洗刷着我不知道的伤口,很疼。
“当时,为什么要走?而且还……不和我说?”
我忽然知道我一直纠结所在了。
三年前,在某个夜里,大师兄偷偷地离开,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我一个。
大师兄唇角一扬,春暖花开:“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为什么?”
“不能说。”
大师兄轻轻咳了一声,走了。
我跟着他。
两个人的脚步声慢慢一致了。
然后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了卧室门口,我低着头推开门,趴在窗台上看着大师兄的背影,突然狠狠地把窗台上的小木人给扔了出去。
第二天再去找,却找不到了。
十五岁生日。真是一个麻烦的日子。
师娘把她的簪子给了我,还给我梳了一个女孩子的发型。
师父把大师兄寄来的女装挑了一件最好看的给我。
“琪琪,穿上看看!”师父师娘异口同声,目光灼灼。
“我是男生。”我低头。这两位的趣味从大师兄走了以后就变恶了。长得女孩是我的错吗?
“臭死鬼!你出去!”师娘的狮吼功一如既往。
我一如既往地捂捂耳朵。师父撇撇嘴,慢腾腾出了门。
“琪琪,师娘有话对你说。”师娘坐在床上,笑盈盈的。
“哦!”我点头,乖乖坐下。
“琪琪。你师父师娘一直说你是男孩子,对吧?”师娘拉着我的手摸来摸去,“那是为了保护你。”
“啥?”我跳了起来。
我知道我的身形越来越跟师姐她们长得像了,刚开始师父还说我病了呢!
师娘按着我坐下,继续笑:“我们琪琪是女孩。”
“那!”我咬牙,“为什么说我是男孩!师父还天天叫我白痴小子!”
“嘿嘿!那是我想看看你这假小子会白痴到什么时候!”窗外,师父笑声得意又张狂。
师娘恨恨地骂他:“臭死鬼!当初如果不是你的臭主意!季昭会被逼到下山!这两个本该好好的一对儿好孩子!”
师父尴尬地笑笑:“不是你也说好吗?白痴小子的爹托付给我的
时候不是说要隐名瞒姓的嘛!我连男女都改了……”
师娘师父两个隔窗打嘴仗。
我低着头坐在一边发呆。
床上铺着一套清清淡淡的女装。
还有一封信。
大师兄来的。
“若有东风意,寄回一枝春。琪琪,我家梅园的梅花开了。不知你窗前的梅花开了没有。若有,你可愿意寄给季昭一枝?另外,你刻的小木人虽然很像我,可没有我刻的那个像你。因为,我都在心里刻了十五年。”
我打开衣服,在繻裙的系带边,搁着一个小小的玉人。穿着女装的女孩子,眉眼生动,很像我。
我拿在手里,又望望窗外。
窗外一树红梅开得很热闹。
我大喊一声:“师父师娘!有花剪吗?快拿来快拿来!”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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