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蕃华

　　寝殿仿佛刚被整理过，一尘不染，榻上悬着新换的绣帐，韩信将张良往柔软的床上一扔，便倾身覆了上去。他大腿抵在张良双腿之间，伸手便撕去张良的素帛深衣，露出新蒜一般白皙滑腻的肌肤。韩信低下身啃咬张良的帛肩，鼻间弥散的是萱花般的清香。他一时竟难自持，探手将张良狠狠揉进怀里，一面轻舐着他莹润的耳珠。张良听见耳边骤然放大的淫靡水声，娇媚的容颜登时染上红霞。他将头向后仰去，绿云委地，因着韩信的动作垂曳在床缘。唇瓣被咬得泛白了，张良一声不吭，一双秋水明眸笼着水雾，个中情绪再也看不真切。

　　“你既不爱我……又为什么？”张良阖上眼，清泪自眼角淌下，渗入颊边的青丝。

　　韩信闻言，哀痛地看着身下柔美的人儿，苦笑：“若是不爱，怎会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你从一开始，便只是在利用我。新郑时，你只是为了拉拢我给汉王卖命；三年后，你再找到我，竟还是央我出兵相助。你可曾有一次是真的想我而找我？我宁愿拚却这些只对你好一点，可你还用这些恶言恶语来糟践自己。”他执了张良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轻声道，“你以为，我这里就不会痛吗？”

　　“不是的！”张良低泣道，“我……”

　　“我一直看不到你的心，才不敢有和你厮守的妄想。我不知你将我看作什么，但你若想听，我便告诉你——”韩信顿了顿，俯身在他耳边轻道，“我爱你。”

　　“你……说什么？”张良睁大眼睛，满面愕然。

　　“我爱你。”韩信重复道，深深凝视着张良的一双剪水秋瞳。

　　如同置身于梦境，张良觉得全身都虚浮了。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一句话，不想竟是这样缥缈而不真实的滋味，却偏又让人感动得快要落泪。

　　张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那你要我娶妻生子！”

　　“我怕你不愿与我相好，才希望你有家室之后仍能记住我。”韩信叹道。

　　“那你不愿意碰我！”

　　“那时你头脑昏昧，我怕你清醒之后后悔。你不记得那时我已经动情了？”韩信吻过他哭肿的眼睑，轻言慢语的哄道。

　　张良脸上又晕开了红云，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你现在要是想清楚了，我可不会客气。”韩信撑着身子，俯视着张良形貌姣好的身体，饶有兴味道。

　　“嗯。”张良闭上眼，轻声应道。

　　“真的？”韩信微愕。

　　“嗯……”张良蹙眉，纤细的手指绞紧了丝衾。

　　韩信苦了脸在张良身边躺下：“那，那等我酝酿酝酿。”

　　张良用几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那副羞赧的样子竟是韩信从未见过的可爱。

　　正当韩信用手辛勤作业之时，听见身边传来张良均匀的呼吸声。韩信转头一看，发现他竟然睡着了，唇角还噙着一抹幸福的浅笑。韩信笑叹着圈过张良的身子，下颚轻靠在他的黑发上，心道，你利用我也好，我就当你也爱我罢。

　　阳光缓缓流过窗棂，不知从哪儿飘来的花香渗进房间，弥散在醺暖的空气里。

　　翌日，韩信与张良在空无一物的庭院内种满牡丹。现在的牡丹连花蕾都未长成，但二人兴奋得好似已看见了一片花海。因着这牡丹，韩信决意要将此宫名为“蕃华宫”，惹得张良直呼艳俗。

　　“惜蕃华之未央兮……”韩信捏着嗓子作楚女唱道，下一句被张良一掌拍回了肚子里。

　　岁月静好，蕃华未央，还有何求？

　　但他们似乎是忘了，或是根本不愿想起，既是未央，便终有尽时。

　　三月底、四月初，正是牡丹盛放的时候。此时韩信已被收走了所有兵权，亦被刘邦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由楚王贬为淮阴侯。因他领兵如神、功高慑主，刘邦既畏他又恨他。韩信早料他会如此，所以反落得清闲，将一庭华美的繁花照看得十分细致。只是张良愈发敏感，每每离开蕃华宫，一定会不停地叮嘱韩信不可在他不在时擅自入宫，这种情形在刘邦赐死彭越之后更加严重起来。几次夜里，张良从梦中惊醒，便去看身边韩信是否还在，然后翻身死死抱住他矫健的身体瑟瑟发抖，一夜不眠。

　　又一日，张良从朝堂回来，看见韩信在剪去那些枯槁的牡丹。张良走过去抱住他的腰，将下颔靠在韩信肩头。

　　“会不会不甘心……”张良问道，“战神竟要将兵权拱手相让，本是拿武器的手，却偏要侍弄这些花儿？”

　　韩信摇头，剪下一枝正吐蕊的牡丹，递到张良的手里：“我有你。”

　　张良接过牡丹，妖娆的红衬着他凝脂一般的雪肤，美得摄人心魂。他道：“皇上决定迁都长安了，你应该不会再有危险。”

　　“也只有你能劝动他。”韩信笑道，眼底却没有笑意。“为了你，他甚至愿意迁都去一个远离故乡的长安。”

　　“长安处在三秦腹地，易守难攻，倘是以后有何兵乱也能轻易平定下来。洛阳四面平原，一旦有人作乱，则极易被乱党环抄。皇上决意迁都长安，确是良的提议，却并非是为了我。”

　　而张良在出此谋略时，确实存有私心，他只望刘邦能远离韩信，然后逐渐澹化他对韩信的杀机。韩信怎能不知张良的意图，他长喟一声，不再言语。

　　“好美……”张良几日前都无心欣赏这满庭芳华，今日定神，却被这冶丽的花海震慑。入目皆是璨如晚霞的明红，重叠的娇美花盘，向人恣意展示她们绮丽的身姿。

　　“你也要跟去长安吗？”韩信倏尔道。

　　张良垂下赏花的眸子：“皇上命我为太子少傅，需寸步不离地辅佐太子。”

　　韩信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那你便去罢。”

　　“我明日便要走了！”张良甩开手，鼻间酸涩，“虽是说战祸结束之后，寻一邈无人烟的地方，只有你我。如今看来，只是痴想罢了。世间如此多事不遂人意，良为之奈何？”

　　韩信转身，拥住他瘦削的肩：“无妨，反正我会等你。等你做完你要做的事，我们再去寻那古松巨石、清涧幽潭，去到那仙境一般的地方，过完余下的一生。”

　　张良点头，目光明亮直若南天的星子，只一眼，便教人深陷。

　　有月的夜，注定最是多情。芙蓉帐暖散去了夜露初凝的寒意，几许虚软的嘤咛，几声隐藏不及的叹息，尽数消逸在不浓不烈、若有似无的牡丹幽香里。

　　韩信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摩着张良光洁的背，因着刚才的激烈动作而渗出一层薄汗。张良将下巴枕在交叠的藕臂上，如瀑长发凌乱的散在身边。他脂玉一般的大腿内侧一片黏湿，这竟是他此刻惟一能保有的韩信的东西。

　　“我走之后，你也千万别去长安找我，皇上对你戒备太多，不要让他抓你的把柄。”张良幽幽吐气。

　　韩信不答，月光流过他蜜色的肌理，映入他清亮的眼底。

　　张良翻过身，静静地望着韩信：“还可以吗？”

　　韩信轻笑，再一次覆上张良的身子。

　　“我绝不会忘了蕃华宫……这里是良惟一的归宿。”

　　惜蕃华之未央兮，君宁不忘……抵死缠绵，不过一瞬，有时却要用一生去凭吊。

　　晨光熹微之中，长长的车队向西行去。张良手中执了一枝新摘的牡丹，花瓣上的晨露闪着仿若泪珠一般的光芒。他的头抵在车窗上，看帘下转瞬即逝的场景，嫩黄色的衣衫裹着他纤巧的身子。他蜷在车厢的一隅，抱膝而坐，显出几分凄美的隽丽来。

　　他怎么舍得洛阳，怎么舍得韩信？一踏出洛阳地界，让人窒息的空旷感席卷而来，像是被人从心上生生剜去了什么，一切感觉皆不复在，空余满心寂寞。

　　怔忡时，忽而听见马蹄声中竟夹杂着一缕箫声，吹奏的并不纯熟，甚至连音律也不怎么流畅。张良恍惚间忆起，自己已有很久未曾碰过箫了。他竟有些想念那抵在唇上冰凉的触感，不至于现在的怨怼也无处宣泄。

　　车帘倏地被掀了起来，少年的脸映入张良的眼中。他骑着马，手中正执着碧箫，笑望张良：“这乐器我摸索了数月也未长进，少傅既为我师，日后请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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