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里的阳光

　　十五、
　　等中午的巅峰时间过去，趁着没人，陈歌拿出许久没有用过的笔电，开启了电源。
　　计算机开始嗡嗡的运作时，他想了很多，又好像没想，Ivan的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他的情感在脑海中混乱成一团，他想大吼、想尖叫，但最终只是开启了自己许久没有po文的部落格，开始打字：

　　我和Ivan吵翻了。只是一句话、只字词组，这段十几年的友情就瞬间在我心里─
　　破碎了。
　　他那时很生气，或许有点口不择言。当然。
　　他气愤的为了我的行为对我咆哮，他从来不懂，而我也不想解释，因为许多原因跟理由。
　　我很难过，真的。而他因为我的生气，避不见面，而让那个女人来见我、替他解释，以为可以让我解开心里的结。
　　但其实他从来不了解我，我承认我刚听到他把我的事告诉那个女人时，很生气很生气，但现在我早就不生气了，我对喜欢的人总是生气不久。
　　我只是要讨拍。
　　我想听到的根本不是那些指责、解释、委曲，我只想听到Ivan亲口对我说：
　　「我是你的好朋友，当然关心你的身体，我虽然很忙，但对你我永远都抽的出时间。对不起，我很抱歉跟珊珊说了你的事，但那是因为你们在我的生命中都很重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珊珊是我未来的妻子，所以才想让两个对我都很重要的人了解彼此。」
　　这才是我要的。
　　而其它，都不是我要的。
　　我终于知道，我们两个是相异的动物，我曾以为我们是同类，但其实不是。
　　一切只是我的误会，这不是反讽，是真的领悟。
　　我的个性造成今天的局面，任何一个人来看，或许认为，没有常上线问候、回个简讯、忘记老友有忧郁症不算什么，毕竟他很在乎我，是我从高中时唯一知晓我秘密的最好朋友，是我偷偷喜欢的第一个人。
　　我以为我可以一辈子单恋下去、容忍Ivan的白痴与孩子气，但我高估了我自己。
　　我不能忍受我在事业、家庭、那个女人之后，我内心深处要找的不是手机名单中那堆永远都不知道该不该播出的号码，我要找的，是每次都能接听的人。
　　只属于我的，我的，我的。
　　一个视我唯一、唯二、唯三也好的好朋友，跟"其中之一"的好朋友没有差别。如果是别人我或许可以不在乎、或假装不在乎，但那个别人从来不是Ivan。
　　只有Ivan是不同的。
　　或许他可以一辈子不知道我爱他，与它人快乐的组成家庭、生几个孩子，也许到中年挺个小肚子。
　　但我以为我们可以像欲望城市的那批女子般，成为灵魂的Soul mate。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忘了，而我强求。
　　他是我高中时期唯一有的朋友、唯一爱恋过的人，我们甚至交换家里钥匙，互相的秘密，对未来的梦想，我不高兴时就躲在他家里，虽然他爸很讨厌我，但是他的房间总是为我倘开。
　　我的精神一直留在那个美好的时刻，而他在我心底也一直是那纯真的少年模样，看到我哭就会紧张。但突然十几年过去了，我蓦然回头，才发现，那个少年时的 Ivan早已长大、走的很远很远，被留下来的，只有我。
　　我仍在原地哭泣，但长大的Ivan却不会再回头。
　　或许我对他过于严刻，但那是因为，他在我心中一直占据太大的角落。
　　我以为他会是我那阴天的一束阳光，却发现，他是别人晴天的阳光。
　　我喜欢试验我喜欢的人，无尽的试探对方的底线，因为我想确定我是被关心的，只有回应，才是被爱的象征，我错误的渴望被爱。
　　就像是蜗牛会伸出触角试探，我伸出的或许是尖利的刺，但同样的，我们都有着柔软的身体、脆弱的壳，同样不堪一踏，过重的回应。
　　或许可以说，我只是在赌，但我输了。我习惯全梭，投注所有，win or lose，all or nothing，没有but，没有如果。
　　你们知道有一个往后倒的测验吗：让你信任的人站在你身后，然后你全无防备的往后倒下，因为你知道他会接住你。
　　我只是正在试着弯弯腰，后面该有的人就有事先离开了，毕竟我还没有开始倒，干嘛呆呆的站在那，他很有把握会在我倒的时候赶回来接住，游戏还没开始，不是吗
　　我单方面的期待，以为开始了，不小心跌倒了，我知道不是他的错，是我任意开始，不管游戏规则，但我仍哭着叫痛，不是真的怪他，只是小孩在讨拍拍。
　　不好意思，是我不对，我不该走开，应该都在。
　　这是我期待的响应，而不是but、因为、如果、假如、你若…。
　　像是父母对孩子强加的期许，孩子没有必要要响应，我也是，不该期待响应。
　　但我期待了、 我受伤了、我没讨到拍。
　　我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有时我会恨为什么我不是女生，那就可以在他面前，光明正大的索求。
　　我是一只鱼，跟一只鸟做了朋友，不可能再亲密了，虽然我跟另一只可爱年轻的小知更鸟也非常要好，但显然这两只鸟不懂的鱼的感受，也不会懂，我们总而言之的不同种。
　　Ivan很容易相处，他总是一群人出去，欢笑，不能寂寞。
　　而我很容易寂寞，分享快乐的人，太多太多，能分享悲哀的人，太少太少。
　　他或许会在家中分享他的寂寞，但是，我永远不是跟他回家的那个人。
　　当之一的朋友，没有享有专属的权利，没有随传随到的可能；我们当然是朋友，见面热络，分手就过各自的生活。
　　而这个朋友也即将结束，因为裂痕无法弥补，我要的终究太多
　　我想我会参加他的婚礼，他曾是我最重要的好朋友，分离之后，他会有他的家庭与事业，那或许是我对他最后的祝福、最后的真诚。
　　我一直都不好，我在这，始终一个人。
　　我想我下次再跟Ivan对话，只能说：
　　安安，你好，今天下雨了耶，真让人讨厌。
　　就这样。
　　你为我做了很多，但我要的不是那些，而是…你不懂。我想说的时候你在哪，感觉不能累积当周记，一周、半个月、 一个月后才分享，我需要你在那，随时。
　　我更不想当你与妻子的亲密分享，所以我们只能如此。
　　我对普通朋友只能用笑容包装着悲伤，而他，从来不能懂。
　　他的生活中总是太多晴天。
　　或许Ivan只是不经意刺伤我，语言有限，无法解释太多，像是利剑出鞘，不见血不能回头。
　　但我被伤的很重很重很重，重到无法再假装、再承受。
　　我想写的其实没有那么多，本来只有想要说:
　　祝福你，Ivan，吴彦钧，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最想爱的人。
　　结婚快乐、白头偕老。
　　现在，让那些泪水、笑容、遗憾、道歉，尘封在回忆中。
　　我依旧会记得年轻的你。
　　但我们不是同一种。
　　再见，我的朋友。

　　结束了。
　　陈歌打完最后一个字，深深体会到。
　　就像打破的镜子不能重圆，那股裂痕会永远都在，任何感情都是，伤了就是伤了，就算是友谊。
　　他不是不曾后悔，如果当时他没说那些刺激Ivan的话，如果没有任由情绪糟蹋自己的身体，那么一切是不是会不同？
　　他后悔很多很多，但又觉得非常矫情。
　　后悔做什么从长远的结果来看，Ivan结婚，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维持原样，他们也只会偶尔见面，说些日常生活，出去吃饭应酬，一切照旧过。
　　但伤了就是伤了，不可以回到最初，所以陈歌感到后悔。
　　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好像后悔，又好像不后悔，他想到就后悔，而不想到就不后悔。
　　已经逝去的东西，其实最好的作法是再也不要回头。陈歌某方面非常的冷绝，他忧郁的世界，没有灰色地带。
　　他从来不习惯妥协。如果有再一次的机会，他还是会。
　　但他有多时间去学着忘记，去学着不后悔。学会放手，放过自己。
　　但现在…
　　陈歌决定先后悔，一下下就好。
　　但他连一下下都没有。当陈歌沈淀在情绪中时，一颗头探了过来仔细打量他的笔电。
　　「原来你有部落格啊，叫什么，都写些什么，我也来参观一下，给你冲个人气吧！
　　陈歌恼怒的将笔电直接阖上，杜大伟！为什么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闯入他个人的世界？从来不顾别人的想法？
　　「要喝些什么。」陈歌对他连营业用笑容都吝于给予，如果可以，他只想给他杯洗碗水。
　　「一杯拿铁，不加糖，外带。」
　　出乎意料的，杜大伟没有多加纠缠，只是说笑几句，就很干脆的拿着咖啡走人了。
　　他走之前是面带微笑着走出大门，哼，陈歌，你不知道杜大少我有一目十行背诵的本领吧，你部落格的网址，我早就在那瞬间就背起来了。
　　是谁说过要打倒他的敌人就要先了解他？
　　杜大伟的微笑在走出店门瞬间换成冷笑，他将手中那杯拿铁准确的抛掷到公司前的垃圾桶，一口未动。
　　我从来都不会输，我要掌握你的身体、你的思想、你的心。
　　他对这个新的游戏未来，
　　充满了自信与期待。
　　Game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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