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明

　　“啊，苏先生，您回来了啊。”那人听见关门声迎出来，看到是苏移，行礼说。
　　这个人……是之前一直来送饭的那个人啊。苏移想到了什么，沉着声问：“跟我说林绍没事的人，是你吧？”
　　那人毕竟也不是孩子了，听出来苏移的语气不太友好，有些慌。
　　苏移知道，林绍最恨欺骗他的人。虽然不知道是这个人欺骗了他还是齐秋欺骗了林绍，苏移还是做出了决定。他喊了人来指着那个送饭的人说：“把他带出去，弄死。”说完，他面无表情地回到了房间，靠在门上。听到了关门声，外面恢复了安静，他才跌坐在地上。
　　林先生……
　　苏移瘫坐着，只有一个念头。
　　但是这并不容易。现在苏移想到林绍的样子，只能想到还带着纯棉香味的运动衣。至于脸，完全没有印象。如果硬要想，只能想到满脸血污，外加一双空洞的眼眶。
　　苏移紧闭了眼，强制自己停止回忆。林绍最后的样子让他太痛苦，没有办法继续想下去。
　　许久，他才敢睁开眼来。夕阳洒在窗台上。
　　林先生在那里的时候，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呢？
　　苏移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林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对苏移，林绍有时候很严厉甚至残暴，但是在齐秋面前，放肆却放肆地不出格。
　　苏移试着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午和晚上都没有吃饭，他脚上有点软。他走到窗边。或许是因为他比林绍矮了足足一头，他要上到窗台上去有点困难。他就站在窗台边，看过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更加用不着林绍一看就是一天。难道林绍在监视什么人么？不过就算是这样，苏移也不知道他在监视着谁。
　　后来苏移明白了，林绍是在看自己。
　　苏移把自己关在住处，一个星期没有出门。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因为之前苏移也是不出门的，如果没有林绍的命令的话。
　　一个星期后，齐秋来找苏移，却发现他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第二个林绍。

　　齐秋本来是不想再见苏移的。他原来想要得到苏移，可是现在不想了。为什么？齐秋自己也不知道。也许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和林绍生气的那个过程，只要最后让林绍尝到了苦果，苏移就不重要了。说到底，苏移也只是个借口而已。
　　但是这样想齐秋觉得有什么不对。过程都是对的，但是对于他来说，苏移真的只是个借口么？
　　苏移最后的神情让他没办法不在意。那绝对是林绍，就算是苏移，也是被林绍附身了的苏移。虽然齐秋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真真切切地见到了，由不得他不信。
　　因为这种事情，似乎只能用鬼神来解释了。
　　犹豫了一周之后，齐秋决定再见苏移一次，确认一下在苏移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对林绍最后说了什么，其实也有点兴趣。
　　但是，开门的样子，发现门外是齐秋之后的表情变化，吩咐人给齐秋上茶的动作神情，这个孩子除了身量不足之外，已经变成了第二个林绍。齐秋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不只是苏移，下人迫于苏移的压迫感，也只能像服侍林绍一样听从苏移。
　　当你深信的东西和周围人的表现不同的时候，你就会感觉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你非常不舒服，逼着你否定你深信的东西而和周围人保持一致。而现在，齐秋就被这样的一种力量逼迫着。
　　苏移似乎不经意间看了齐秋一眼。齐秋知道，林绍会用这个小动作来催促自己说明来意。但是越是这样，齐秋就越是不敢说。除了这孩子的身形和相貌，其他的一切都和林绍在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这孩子本人也和九年前的林绍几乎是一个人。舒服的运动衣随便地套在身上，裤子有点长，裤脚踩在了脚后跟下面，这是九年前的林绍才有的习惯。如果苏移是故意装出来的，那么他最多了解最近五年的事情，怎么可能知道九年前林绍的习惯呢？
　　“我给你安排了一个人，我会和他联系，明天你就搬过去，那个人会取代林绍的位置。”齐秋说，一直低着头。他似乎开始怕了，怕直面那些让他心里不舒服的不自然。
　　苏移“叮”地一声把茶碗的盖子合上，抬眼看齐秋：“不用了。”
　　齐秋心里又是一惊。九年前，他要给林绍找新的老师的时候，林绍也是似乎有点恼怒的样子把盖子扔在茶碗上，抬眼只说：“不用了。”
　　这个苏移，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移看着齐秋的反应，知道自己干得还不错。虽然林绍的运动衣他穿得有些偏大，甚至都踩到了裤脚，但是如果换了新的运动衣的话，会不像是林绍的。他在这一周之内好好地想了林绍面对各种事情的反应。他不知道林绍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反应，但是只要他做到就好。
　　比如他犯了什么错了，林绍就会把茶杯盖扔在茶碗上。这些细小的动作，如果没有朝夕相处过，是很难收集到的。

　　齐秋还想继续试探一下，便接着说：“你只要听话就好。”
　　苏移，仍旧和当年的林绍一样，微抿了嘴，很不情愿的样子，却没有再说什么。
　　齐秋皱皱眉，很快离开了。他不想在意那些细节了。对于他来说，只要原来是孩子的人继续是孩子，他就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知道苏移的心在林绍上。现在林绍没了，苏移的能力又太强，如果再让他坐到林绍的地方，万一有什么事情，他不敢说自己能镇住他。

　　这些事情苏移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一定要坐在林绍的位置上。和齐秋所想的一样，他杀了那个来接管他的人，做得很干净，身上甚至都没有沾到血。他对齐秋说，要么让他自由，要么就让他死。
　　苏移对林绍的了解连林绍都要自愧不如，但是越是了解，苏移心里就越不自信。
　　等待着苏移的是禁足的惩罚，虽然这对于苏移并不算什么，但是齐秋不敢给他当年林绍受到的处分。这一系列绝对不会是巧合。他想，这也许是上帝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从九年前重新开始的机会。如果他人为地扭曲了林绍的道路，会不会得到一个更加温柔的林绍呢？他不知道。但是他想试试。反正如果失败了，就把苏移杀掉就可以了。
　　但是若让他真的把苏移当作林绍，他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看着血漫出来，浸透了衣袖，苏移忽然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疼吗？不知道，只是觉得，他现在想要逃避的东西比伤口疼。苏移把剪子扔在地上，垂眼看着左手上的伤口，不知怎的，微微地笑了。齐秋听说了赶来的时候，苏移的血已经被下人手忙脚乱地止住了。失血过多的他没有任何反应，被下人像搬运尸体一样搬到床上。苏移微闭着眼，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齐秋抓着苏移的领子把他揪起来，扔在了地上，像是在扔一块破布。他说：“你满身是血，就别上林绍的床！”
　　听了这话，苏移阴阴地笑了：“既然对林绍如此念念不忘，当初又何必杀他。”
　　齐秋愣住了。从林绍死了，还没人敢提这件事。谁都能看出来，迄今为止唯一让他后悔的事情，就是杀了林绍。但是苏移就是要戳齐秋的伤，就是要让齐秋不好过。
　　苏移见齐秋不动了，不顾自己的伤，站起来。果然还是失了太多的血，那一瞬有些头晕。他走过去，脚下也不稳，便索性靠在了齐秋怀里。他本来身上骨头就软，再加上没了力气，居然让齐秋因他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其实苏移瘦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营养不良。那棱角分明的骨骼总觉得如果握着就会被硌到一样。但是他就是会，依靠着的时候他好象收起了所有的棱角，让被依靠的人很舒服，不沉，更加不硌。
　　苏移觉得很恶心，这种手段用在同为男人的齐秋身上。虽然之前也是为了取悦林绍才学的，但是……齐秋并不是林绍啊。
　　苏移抬头扯下齐秋的领带，轻笑着。他想知道齐秋对林绍到底有多少情。若情深，他听林绍的，好好跟着齐秋。林绍这一生，除了苏移自己还不知道是不是爱他之外，没人爱过他。如果齐秋爱了，那么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也不想干预。
　　在他的计划开始之前，在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恨意之前，苏移想，如果齐秋是林绍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唯一的烛明，他不能吹熄了。但是如果齐秋，和他所看到的一样，带给林绍的只有痛苦，那么他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齐秋低头看着苏移，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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