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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恩师(上)
石家的房子所在的紫亭街,是个宽阔却颇冷落的地方,没有五连县其他街道的繁华热闹,住在这里的居民也大多清贫,只有石家这座大宅是唯一的例外。尽管如此,天玉初来时,还是感到了一阵惊讶。
房子还是高大轩敞的,也有不小的花园和庭院,只是这宅院看上去实在很有年头了,门窗梁柱上的彩色都已褪得暗淡,各处亭台也是素粉无华,毫无装饰。园子里花木扶疏,但似乎很少修剪,生长一任自然,根本不像个富人家精致的园林。甚至,这家里的男女仆人都是出乎意料地少。先前在客店的时候,那小二口口声声夸赞石家的富贵,石公子的豪爽仗义,他还以为石公子居住的地方必然也很有气派呢,却没料到竟如此寥落,不过一个小康人家的模样。玉泉不如五连繁华,而柳府和满府却都远比石府富丽华美,这是为什么呢?
当天玉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石清扬的时候,发现对方仍然在微笑着,云淡风清。
他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就好象自己做了件错事,给人当场逮住了似的。
石清扬领着他们和母亲宁氏相见,宁夫人三十八九岁,端庄娴雅,和她儿子一样,待人极为亲切。她见天玉玉雪可爱,更是喜欢,忙吩咐人把清扬书房边上,靠近花园门的那见屋子收拾出来,安排陈家二人住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每天,伯伯早出晚归,到药铺里工作,天玉便留在石家做事。本来,清扬和宁夫人是不要他干活的,只敦促他好生念书写字,可他自己过意不去,硬是要抢着活干,赶都赶不走。特别是清扬的书房,自从他来了以后,几乎就不用别人去收拾了。清扬有时候看见,也会劝劝他悠着点儿,他总是把头一摆,笑声朗朗:“没事儿。我喜欢有事做!”
既是这样,清扬还能说什么,只得一笑而罢。
几天相处下来,天玉很快赢得了石家上上下下许多人的喜欢,就连平日不苟言笑的老管家石安都和他亲热得像亲祖孙似的,从老管家那里,他听到了很多关于石清扬的事。
“咱们少爷,那可了不起哪!”石安常常一脸自豪地对天玉说道。他告诉天玉,石家并不是本地人,是三代以前才移居到这里的,原本也并不很富有,是老太爷(清扬的祖父)一手创办了这偌大的家业。清扬的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又文弱不通事务,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清扬放弃了举业,一肩挑起了整个家庭和全部的事业。他聪明豪爽,才智过人,小小的年纪,居然就把这么大的事业撑了下来,这几年更是干得有声有色,比他父亲在世时还要兴旺了许多。这还罢了,最令人敬重的是,他自奉颇为节俭,待人却极大方,怜贫惜老、济困扶危,对朋友、对穷人,他用起钱来从来就不计多少。整个五连县里,倒有一多半的穷人受过他的恩,那些遇到困难的外来人就更不用说了——天玉他们就是例子!——因此,在五连县,乃至整个南疆省里,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的名声和威望都是极高,人们都说,石清扬便是当代的及时雨,再世的孟尝君……
天玉默默地认真听着,眼睛里流动着异常神往的光彩。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年关越来越近了,朝元和其他一些先生们一起,下田庄收租去了,花园旁的小屋里,又只剩下了天玉一个人。
“不要——”
天玉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黑黑的,纸窗上有一片明亮,床很软,身上盖的被子暖暖的。
幸亏是梦!天玉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又梦见那恶人了。那人的脸裹在一团红光中,扭曲着渐渐逼近,近得连炙热的气息都喷到了天玉的脸上,他拼命想躲,可是无论怎么努力挣扎也不能移动分毫。那人肆无忌惮地狞笑,天玉觉得自己害怕得就要晕过去了。
好在这个时候,他总算是醒了过来,不过一颗心兀自怦怦怦跳个不停,喉头尚然哽着,略一宁定,便觉遍体冰冷粘湿——原来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也睡不着了,天玉翻身坐起,穿上了衣服,开门往园中走去。
外面很冷,呵一口气也会凝成白雾,清冽的寒气浸入肌肤,天玉不禁打了个寒战。
下了一天的雪入夜后就止了,现在只偶尔飘落星星点点。明月在天,清光满地,地上的积雪被月色一映,散出莹莹的白光。园子里静悄悄地,偶尔有风吹过,枝头的白雪落在地上,簌簌有声。
忽然间,园东北的小池边寒光一闪。
天玉揉了揉眼睛,定神细看,没错,那里是有些什么在闪光,就在他察看的这当口,那寒光又接连闪了几次。
天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离那里不远的一株老松树后隐住了身子,伸头看去,险些没惊呼出来!
池边梅树下,有一人正在舞剑。剑招凌厉,而身姿却很优雅。
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在他手中犹如自有生命的活物一般矫夭灵动,来如流星追月,去似白虹经天。起初,一招一式法度严谨,尚能看得清楚,舞到兴发时,长剑的光影形成了一片银色的光圈,已分不清哪是剑哪是人了。劲风鼓荡之下,梅树的枝桠都好像在避其锋芒似的,不由自主地向外弯曲,枝头花上的碎雪,纷纷飘落。
这……这不是公子吗?他哪里来的武艺?
天玉完全糊涂了。日常见到石清扬,他总是显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脸上老带三分病容,连他母亲都说,儿子小时候得了弱症,到现在也没除净病根——可眼前,眼前这个人,那轻捷矫健的身影,哪有一点病弱的样子?
梅树下寒森森的银光依然在不绝流动着……
猛然间,石清扬收住了剑势,一声清叱,长剑脱手飞出,一点寒芒直奔天玉藏身的那棵古松刺来。
眼前一道银光掠过,“嗤”的一声,刺入树干,直没至柄。天玉“哎呀”一声,往后一跳,只听清扬朗声叫道:“出来罢!”
“天玉!是你?”认出了树后慢慢转出的人,清扬微感惊讶。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身子轻轻地颤抖着,脸色像月光一样苍白——吓着了吗?清扬想着,神色渐渐霁和下来。
怎么他要哭吗?清扬微微皱眉,盯着天玉泛着泪光的眼睛,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小?他迎了过去。
毫无预兆地,天玉抢上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他连连叩起头来。
“哎哎哎……你这是怎么啦?”石清扬连连摆手,“起来起来,有话好说,怎么这样?”
天玉慢慢抬起头来,清扬看到,他现在已是泪流满面。
“公子……我想求您……想求您……”他哽咽着,话也说不完整。
清扬更加诧异了,他扶起天玉,柔声问道:“你想求我什么?不妨直说好了,何必如此?把心定一定,定一定,慢慢说……”
“我想求您……求您教我武艺……”天玉又跪了下来,“求您教我!”
“嗨!”清扬松了一口气,“原来就为的这个呀。你这孩子,平白无故的吓我一跳。怎么你忽然想学起武来了?”
天玉的目光渐渐变了,眼底有一簇火焰在燃烧。
“我……我要报仇!”他咬着牙,吐出了这句话,再一次磕下头去,“求您成全我!”
清扬不语。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他也看出天玉有心事,对他们之前的遭遇,也约略猜着了一点。不过……这么小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他的眼神变得这么怨毒呢?
沉默良久,他点了点头。
“真的?”天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您同意教我啦?”
“当然!我还会骗你不成?”
天玉一声欢呼,立刻敛容整衣,端正好姿势。“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声音响亮地说道,恭恭敬敬朝上磕了八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脸上泪珠未干,已添上了欢容,清扬看得又是笑又是怜,伸手过去,替他把眼泪擦干了。
“天玉……”他低声说,“我答应教你武功,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就是,在我允许你说出去之前,你不要把我的病好了,而且会武功这件事告诉别人,包括你伯伯和我母亲,你能做到吗?”
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呢?天玉很想问,不过他还是咽住了这句话,庄严地点了一下头。
“那,咱们击掌为誓。”清扬说着,举起了右手。
天玉毫不犹豫地举手迎上去。“啪!啪!啪!”两人对击三掌,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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