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有余粮

　　令人悸惧的夜，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而大伙儿畏惧的源头——海水，并没有像早前那样，铺天盖地地“追”上山。
　　当东方的天空露出灰白色，冲淡了满天的黑红时，焦急绝望的一群易龙山山顶人（？）几乎都似脱力一般，跌坐泥石掺杂的地面上，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嗵嗵嗵”之声。
　　这些人里面，有人是禹城大学的在校某高级教授，也有人是体制内最被上峰看好，最有发展前途的公务员，更有一些怎么也红不起来，却在国内民众眼里也算混了一个脸儿熟的小明星……然而，这一刻，他们和普通人一样，完全不顾忌形象地瘫坐地上，感受着死里逃生，感受着那种令人既激动欢欣又茫然无措的诡异余韵。

　　动了动不太舒适的身体，左小轩有些怀念家里那张几块木头，一张预制板搭成的木板床了。
　　好像……不是床？
　　左小轩迷迷糊糊之际，为了自己的认知迷惑了。
　　于是。
　　为了探知真相，左小轩睁开了眼。
　　呃。
　　果然不是“床”……如果林昭是人形大床的话，那么，姑且算是床吧！
　　想着这么一张“床”，左小轩不自觉地脸蛋又开始发烫，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左小轩没能挣脱“床”的桎梏，反而惊醒了“床”。

　　本来抱着还没醒的左小轩，难得有闲心，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人生百态”的林昭，在左小轩一扭动身子的那一刻，立刻收回了目光，低下头，专注地只注视着怀里的小傻子。
　　“醒了？”看着左小轩微绯的小耳朵，林昭也和山顶上那些人一样紧张了一晚，唯恐海水就这么“爬”了上来，没等到那群人不说，还让左小轩跟着他……
　　此时此刻，已经身心具是疲惫的林昭，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左小轩这个小傻子这个模样，林昭就觉得这小傻子不是人——他根本就是一个人形移动加油站。
　　嗯，还是那种专门只为他一个人补充能量的加油站。
　　其实，这是没人教过林昭，有一个词完全能形容他与左小轩此刻的情形，那个词，叫做“相依为命”。

　　听到林昭的声音，左小轩的小脑袋垂得更低，几乎埋进了盖在两人身上的衣服里。
　　第一次。
　　左小轩没有第一时间想起他那装着宝贝种子的小布袋子，而是就着盖（裹？）在身上的衣服，开始锻炼手指灵活度……扭啊扭啊扭，几乎把衣服都绞碎了。
　　始终，就是不抬头再去看林昭。
　　左小轩垂下头，挡住了他满心满眼的慌张：啊，怎么了？难道我真生病了？为什么又发烫了？为什么胸口好像装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啊，不要啊……小轩不要生病啊——

　　林昭清晰地听见一个细微的衣料破碎的“撕啦”声后，终于大仁大量地放过了戏谑左小轩的念头。
　　不是心疼那件棉衣，而是……看着左小轩因为太过用力，已经被勒得半天回不来血的苍白手指，林昭心底摇了摇头，眼底满是宠溺无奈与心疼：虽然看着这小傻子这样挺乐呵，但是，还是不要戏弄他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傻子这个样子……直教人心窝窝发疼。
　　林昭把那件昨晚蒋显送过来的薄棉衣往左小轩身上一披，自己起身先站了起来。
　　他没有问左小轩睡得好不好之类的话，林昭觉得这样的话太假太客套，不适合他与左小轩的相处气氛。
　　于是乎，林昭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解救了左小轩，也解救了自己的心：“你的布袋子呢？”

　　“啊……啊？”
　　左小轩惊呼一声跳了起来，没头苍蝇一般开始到处找他的布袋子。
　　干净的眼珠子望了一圈，始终没有看见自己的布袋子，左小轩眼底一片氤氲，雾气茫茫。
　　唔，宝贝呢？
　　小轩的宝贝呢？
　　呜呜，小轩的宝贝呢？
　　呜呜呜，是不是坏人趁小轩觉觉的时候，给小轩偷走了？
　　呜呜呜呜……曾伯伯，坏蛋欺负小轩，偷了小轩的宝贝，曾伯伯，你在哪里啊？你不要小轩了吗？
　　呜呜呜……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林昭目睹了左小轩从害羞茫然到眼眶红红，聚满了泪雾，这下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好心办了坏事。
　　手脚无措地在左小轩这个“泪包”（？）的猫尿没有飙飞之前，从左小轩的身下取出一个东西——正是左小轩的宝贝布袋子，交到左小轩手里：“不哭不哭，在这里在这里，你看，没丢，在这里呢。”
　　驾轻就熟地哄慰着左小轩，林昭心底给了自己一耳光，暗咒：猫了个咪，没事欺负小傻子做什么？嗯……还是小傻子发呆发傻的模样可爱，呃，虽然哭兮兮的模样也，也别有一番味道（？），可是咋就看着不顺眼捏？（囧）

　　抱着失而复得的布袋子，左小轩眉开眼笑，眼眶的殷红也一点点消散，冲着林昭露出满口小白牙，道：“你是好人。”
　　囧——

　　说实在的，林昭看左小轩那么宝贝那装种子的布袋子，心里，有那么一眯眯的失衡。
　　嗯，大概就是看着女儿被别的男人抢走的父亲那种滋味儿。
　　林昭小有纠结地看了与小布袋子你侬我侬的左小轩一眼，不甘不愿，却也只好叹了一口气，挪开了视线，望向另一边的田籍。
　　田籍这小子此刻憔悴不堪，脸色青白跟鬼一样，完全没了人形，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乌泱泱的海面发呆呢。
　　林昭大概能理解田籍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说白了，他也害怕，怕死，怕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海水征服，连……求存的机会也显得渺茫无望，抵死的挣扎更显得柔弱不堪。
　　这，就是大自然的愤怒么？
　　突然间，这么一句话钻进了林昭脑里，似有还无地，有了一丝丝觉悟。

　　“咦？”
　　左小轩惊讶的小嗓音在身后响起，林昭下意识地因着左小轩的声音，第一时间回头探寻这小傻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只见——
　　左小轩一手搂着小布袋子，一手在那件薄棉衣上翻找着什么，小脸蛋精神奕奕，大眼里似乎还闪烁着“PIKAPIKA”的光芒（带声儿的？），整个人显得活力十足，充满了探索精神。
　　摇摇头，林昭眼底的宠溺再现：这小傻子，自己一个人也能玩得这么开心（？），呵呵——

　　“怎么了？”无奈地走回左小轩身边，林昭居高临下看着左小轩不折不挠地还在翻找着棉衣，因着知道自己过来了，左小轩索性把自己的宝贝布袋子交到了林昭手里，空出两只手继续翻找。
　　因为左小轩突然把自己的宝贝交到手里，林昭心下一震，满心满眼的惊喜：啊，这小傻子是不是完全信任着我，居然放心的把自己的宝贝让我代为看管了？！
　　不过，还没让林昭来得及细细形容自己的“成就感”，左小轩已经从薄棉衣里翻出了想要找的东西，且，递给了林昭，顺便把自己的宝贝布袋子再次收归自己怀抱里。
　　怀中的空落让人心生小小遗憾，林昭还是硬着脖子接过了左小轩递上来的东西，看着左小轩盘腿端端地坐着，圆溜溜的清澈双眸晶亮晶亮地盯着自己。
　　这一招，对林昭很受用，冗长地喟慰一声：人参，算是圆满了——（-_-|||）

　　走神是解决不了问题滴。
　　顶着左小轩认真干净的眼神儿，林昭很快回神，低头认真（？）地研究起来左小轩在薄棉衣里翻出来的东西。
　　——是一枚玉质的扳指，色泽温润，看起来有着不少年头了。
　　愕然抬头，看着依旧认真端坐，等待解说的左小轩，林昭怔然，指着那件薄棉衣询问：“在衣服里发现的吗？”
　　“啊？”左小轩莫名，低头一看……呃，好像，真的才发现，这件衣服好像不是他们的哦。
　　于是乎，左小轩忧郁了，纠结了，又开始绞手指了：“啊，好像不是我们的衣服，小轩这算不算坏孩子啊？唔……”

　　林昭脸部神经抽搐了半天，总算抽出了左小轩的思维顺序——原来，这小傻子觉得拿了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贼了。
　　小傻子真乖。这么想着，林昭眉眼也展开，缓缓和和，柔柔暖暖地把手一伸，将那个扳指递到了左小轩跟前：“小轩一直很乖，怎么会是坏孩子啊？”
　　左小轩瞥了一眼林昭和林昭手里的玉扳指，小白牙轻轻咬了咬嘴唇，咬得嘴唇一片殷红，摇着头道：“爷爷说了，不问而取即为贼。”
　　“呃……”林昭语结，似乎，好像，大概，左小轩在成为曾自强养子之前，确实是和他的爷爷生活在一起。
　　不过，貌似左小轩的爷爷……资料记录上，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倒霉得不能再倒霉的憨实老农民，他有能力教导出左小轩这样的严谨做人的态度和原则么？
　　多想无益，管他呢。
　　林昭很满意自家的孩子被教导的这么乖巧（？），于是，俯身将左小轩揽进怀里，手扑棱了几下左小轩那一头软毛，在左小轩“咯咯”抗议时，改手为下巴，开始用已经出现青茬儿下巴在左小轩脸上蹭巴蹭巴，蹭得左小轩又痒又怕，“咯咯”声引得旁人侧目……咳嗯，谁叫笑得太抽象，太像老母鸡下蛋了。

　　在左小轩“笑死”之前，林昭鸣金收兵，慈悲地放过了左小轩。
　　当然，天亮了，很多事需要林昭仔细去探查，更何况，田籍这小子糟心的过了一晚，再不休息一下，怕要交代这里了。
　　见左小轩总算是毫无芥蒂地把玩着那个玉扳指，林昭眼色柔和地给左小轩捋了捋碎发，轻声问道：“小轩，我们睡好了，那个哥哥……”指着田籍：“还没有睡呢。”
　　“啊？”左小轩抬眼茫然地看着林昭：“为什么呢？”
　　“呃……因为……”斜到田籍跟前的那堆黑炭灰，林昭眼睛一亮，道：“因为那个哥哥要保护那个火堆。”
　　左小轩望了望：“什么叫保护？”
　　“……就像我保护小轩一样，那个哥哥也保护火堆。”林昭词穷。
　　左小轩嘴一撇，有些委屈：“那……你……你不要像那个哥哥那样保护我了。”
　　“啊？为什么呢？”
　　“你看那个哥哥保护的火堆都没了。”左小轩好委屈。
　　“……”林昭无语了。

　　“这里有字，这里有字哦。”
　　带着左小轩绕着所在的山顶周围，绕边探查着的林昭，听见左小轩兴奋的声音，顿时觉得背着一个旅行袋，扛着一个小布袋，牵着一个小盆友的日子……挺和谐的。
　　“什么字？”为了照顾小孩儿发现新奇的心情，林昭回头，佯装兴趣盎然地询问。
　　果然，林昭的表现取悦了小孩儿，小孩儿眉眼都笑成了新月牙。
　　大方地把手中把玩的扳指递到了林昭面前，左小轩大声地道：“喏，这里，这里有字。”
　　顺着左小轩指的方向，林昭只看到光滑的玉质面，根本什么也没有，但是，还是得佯装“果然如此”，“真的如此”的模样，道：“啊，真的有字诶。”
　　看着左小轩得意地小脑袋一仰，小嘴儿咧开，露出一口白生生的整齐牙齿，还能看见里面粉嫩的小舌头：“小轩认得哦，认识两个字哦。”
　　林昭挑眉。
　　“真的哦，这个字读元，这个字读初。”左小轩指着扳指面，认真的态度让林昭心生疑惑：还真的有字？小傻子可不会说谎话。
　　只听左小轩又道：“元是爷爷名字里的那个元，初是镇初中的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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