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饲

　　第十五章赤天原·风熄火熄
　　一　西行·风季
　　春尽，风转西。
　　沈无咎与阿阮弃舟上岸，换骆驼，沿古丝道入甘凉。
　　风季正狂，黄沙昼起，夜吼如万鬼齐哭。
　　空壳剑丸悬于驼铃旁，每受风沙一击，壳内春心便轻跳一次，似替行路鼓点。
　　一路，两人仍立碑——
　　却再不留名，只刻一只“╲”形符号，像鞘口，又像风痕。
　　碑后，以柳枝插地，浇无垢血一滴，柳枝竟生根，数日后发嫩芽，给荒漠留一簇绿。
　　二赤天原·入口
　　风季第十日，沙海忽现赤色地平线——
　　赤天原，到了。
　　原非土，而是一片风化丹霞，砂岩含铁，经千年曝晒，赤如凝血，绵延百里。
　　原心处，天然陷落，成巨型碗状，碗底静卧一座“炉城”——
　　无墙，无门，唯千根铁柱插地，柱上悬赤铜风灯，灯焰竟逆风向内，像被巨碗吸住。
　　碗沿，十二面血色大旗，旗面绣“▲”形家徽，迎风猎猎，猎不出声响。
　　旗下，各立一座童骨塔，塔顶空，专等最后祭火。
　　三风灯·试火
　　入夜，铁柱风灯同时暴涨，焰升三丈，于碗心交汇，凝成一朵赤金火莲，缓缓旋转。
　　莲心，悬一枚半透明巨蛋，蛋内隐现人心形火核，火核跳一次，灯焰便缩一分，似在蓄力。
　　沈无咎立于碗沿，指背触灯柱，无垢血沿铁纹走，火遇血，竟发出婴儿啼哭，反向缩回柱内。
　　“灯怕风。”少年低语，“那就借风。”
　　□□源·公输鼓
　　炉城深处，置一架“公输鼓”。
　　鼓面蒙千张人皮，以人发为弦，横陈风口；
　　鼓旁立十二童，各抱一具骨笛，笛孔对风，笛声即鼓声。
　　鼓响，风被束成十二股，沿铁柱升，供火莲吸血；
　　鼓停，风散，火莲即灭。
　　阿阮以机弩远射，爆弹炸断两具骨笛，鼓声顿时裂，风柱乱，火莲颤抖。
　　沈无咎趁势掠上鼓台，以空壳剑丸为锤，重击鼓心——
　　“咚！”
　　鼓面人皮瞬缩，被剑丸内春心一吸，千张人脸同时尖叫，却发不出声，化白烟被吸入壳内。
　　风，得自由。
　　铁柱风灯同时熄灭，赤金火莲失风，轰然四散，化作火雨，落沙即灭。
　　五　蛋破·人心现
　　火莲散，巨蛋坠落，于碗心裂成两半。
　　蛋内，人心形火核滚出，却非完整，仅三分之一——
　　另三分之一，早在沈无咎体内，被归元钉锁；
　　最后三分之一，仍在柳湘鸢胸口。
　　火核触沙，欲化烟逃，却被少年以无垢血包抄，逼回实体，成一枚赤晶心石。
　　沈无咎收之，纳入空壳剑丸。
　　壳内，春心遇火石，瞬由粉转赤，再转透明，像被淬炼，终成“风心”——
　　中空，无血，却随风而跳。
　　六公输现身·风奴
　　火核被夺，铁柱同时自根而断，柱内藏“风奴”脱困——
　　那是被削去五官的童子，以肺为囊，以骨为笛，专司鼓风；
　　如今鼓毁，风奴失明，却闻血味，齐扑沈无咎。
　　少年不动，空壳剑丸悬头顶，风心一跳，无形风刃四散，风奴颈骨同时断裂，如被巨镰扫过。
　　风，第一次成为刃，且认主。
　　七柳湘鸢·终局
　　碗心深处，赤沙翻卷，轮椅缓缓升出。
　　柳湘鸢胸口红衣已褪成灰，金火心只剩三分之一，跳得极慢，像将熄灯芯。
　　她望沈无咎，却不再癫狂，只轻声：
　　“我输了火，却赢了风。”
　　少年走近，把空壳剑丸递到她掌心：“风给你，火给我，两清。”
　　女子笑，以指甲划开自己心口，仅剩的三分之一火心被挖出，纳入剑丸。
　　火心遇风心，同时熄灭，化作一缕白烟，升上赤天原夜空，被风撕散，再无踪迹。
　　柳湘鸢垂首，声音散在风里：“此后，
　　你锈你的钉，我化我的茧，
　　两不相欠。”
　　她合眼，轮椅被风沙掩埋，像一座无字碑。
　　八焚心炉·自焚
　　风熄火熄，炉城铁柱同时倾斜，互撞，火星四溅，引燃地底残油。
　　赤天原开始自焚——
　　火自下而上，像巨碗翻覆，把千柱万灯一并吞入。
　　沈无咎背起阿阮，踏风而行，所过之处，风刃开路，火不敢近。
　　段无笙在外围，以镇武司旗召集潜伏暗卫，将俘虏童子、风奴尽数撤出。
　　火升十丈，映得丹霞更赤，却不再带血，只带悲壮。
　　九　归途·风停
　　次日黎明，风季止。
　　赤天原成一片黑琉璃盆地，像被巨手抚平，再无炉，再无灯。
　　空壳剑丸悬于沈无咎颈侧，壳内空无一物，却随日出映出一道细长影子——
　　那影子，呈“╲”形，像风痕，又像鞘口。
　　少年抬手，把剑丸抛向空中，风一过，丸化白烟，散入四野，
　　不留实体，只留一道风痕，给荒漠作纪念。
　　十　尾声·空鞘行止
　　回程，三人仍立碑——
　　碑上，不再刻“╲”，只刻一个“风”字。
　　字由柳枝为笔，以雪和沙为墨，一日便被风沙磨平，
　　却留下一道无形风道，
　　任后来行者，于某个黎明，忽然感到面上一阵清凉，
　　便知——
　　空鞘行，至此止；
　　风，自此始。
　　（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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