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微光

作者:鹤鹿鸣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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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秘密的通信



      古镇重逢后的第二天,祝余回到了省城。

      父亲提前结束休假回去上班了,母亲还要在老家待到元宵节才搬过来。于是那个租来的两居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空荡荡的,安静得能听见暖气管道里水流的声音,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车声。

      她坐在书桌前,摊开素描本,想画点什么,但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脑子里还是古镇的石桥,天井里的蜡梅,老奶奶温和的笑容,还有……顾征最后那个拥抱的温度。

      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是顾征发来的短信:“到家了吗?”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她心跳快了一拍。她回复:“到了。你呢?”

      “我也到了。”停顿几秒,又发来一条,“我有个想法。”

      “什么?”

      “我们……写信吧。”

      祝余盯着手机屏幕,愣住了。写信?在这个微信秒回、电话随打的年代?

      “为什么?”她问。

      “因为信可以保存。”顾征回复得很慢,像是在边想边打字,“因为写信需要思考,需要等待,需要耐心。因为……我想认真地、完整地和你交流,而不是碎片化的聊天。”

      这个理由很“顾征”。理性,但又藏着某种浪漫。

      “好。”祝余回复,“怎么写?寄到哪里?”

      “用最传统的方式。手写,装信封,贴邮票,寄到对方的地址。我寄到你省城的家,你寄到我奶奶的古镇地址——她那里清静,不会被发现。”

      “不会被谁发现?”

      “我爸。他偶尔会来我这个公寓,查我手机。”

      祝余的心沉了一下。原来顾征的父亲控制到这种程度。

      “好。”她答应,“那我先写?”

      “好。我等你。”

      放下手机,祝余在抽屉里翻找信纸。普通的作业本纸太随便,打印纸太冰冷。最后她找到了——是一叠水彩纸,质地厚实,表面有细微的纹理。用来画画很好,用来写信……应该也不错。

      她抽出一张,裁成合适的大小。该写什么呢?第一封信,要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笔尖在纸上停留了很久,终于落下:

      顾征:

      见信好。

      这三个字写得有点僵硬,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我们昨天才见过,现在却要用这种古老的方式交流,感觉有点奇怪,又有点……奇妙。

      我讨厌过年。讨厌亲戚们千篇一律的问题,讨厌饭桌上那些言不由衷的祝福,讨厌所有人都假装很幸福的样子。但今年有点不一样——我有点期待回学校了。这算不算你的功劳?

      回到省城的家里,空荡荡的。我爸上班去了,我妈还没搬来。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城市灯火,忽然想起古镇那座石桥,想起你奶奶家的蜡梅茶,想起你说“给我一点时间”时的神情。

      时间。我们好像总在和时间赛跑,或者被时间追赶。你追赶高考,我追赶期末考;你追赶父母的期望,我追赶自己的迷茫。但至少现在,在这封信里,时间可以慢下来。我可以慢慢写,你可以慢慢读,信在路上慢慢走。

      这让我感到一种难得的从容。

      对了,我用的信纸是水彩纸,边缘可能会画画。如果你收到信时发现旁边有奇怪的涂鸦,别惊讶,那只是我写信时走神的证据。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期待你的回信。

      祝余

      1月30日

      写完,她仔细折好信纸,装进信封。在信封正面工整地写下顾征奶奶家的地址,贴上一张邮票。邮票是普通的花卉图案,但她用彩色铅笔在边缘画了几颗小星星。

      第二天一早,她去楼下的邮筒投信。绿色的邮筒立在街角,像个沉默的守护者。她把信投进去时,听见“咚”的一声轻响,像某种仪式完成的确认。

      接下来的两天,祝余在等待中度过。她没有再给顾征发短信,他也没有联系她。他们像是默契地遵守着这个“只通信”的约定,把所有的交流都留给那封在路上跋涉的信。

      等待的感觉很奇妙。不是焦虑,而是一种平静的期待。她知道信会到,只是需要时间。而时间,在这个时候,成了一种温柔的缓冲。

      第三天下午,门铃响了。是邮递员,递给她一个信封。

      信封是牛皮纸的,质地粗糙,右上角贴着一张天文主题的邮票——是哈勃望远镜拍摄的蟹状星云。信封正面的地址是用钢笔写的,字迹工整有力,是顾征的字。

      祝余拿着信回到房间,关上门,坐在书桌前,小心地拆开。

      信纸是淡蓝色的,上面印着浅浅的星座图——是天文台专用的稿纸。字是用钢笔写的,黑色的墨水,在纸上微微晕开:

      祝余:

      信收到了。比想象中快一天。

      你说你讨厌过年,但今年有点期待回学校。如果这算是我的功劳,那我很荣幸。不过说实话,我也一样——往年寒假只想赶快过去,今年却觉得每一天都很珍贵,因为知道你在某处,也在经历相似的时光。

      告诉你一件事:我重新申请了几所大学的天文相关专业。不是建筑,是天文。其中一所,在你最想去的城市。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向往哪个城市?

      因为你的素描本扉页贴着一张那座城市的剪报,角都磨毛了。是海边城市,有老建筑和艺术区。有次在画室,你睡着了,素描本摊在桌上,我看见了。当时就想,如果有一天能和你一起去那里,该多好。

      当然,申请只是尝试。天文专业很难进,尤其是对我这种半路出家的。但我还是想试试,因为那是你喜欢的城市,也因为……我想离你的梦想近一点。

      我奶奶很喜欢你。你走后她一直念叨,说“那小姑娘有灵气”。她很少这样夸人,所以你是特别的。

      信纸是天文学台的,我回古镇取的。稿纸不多了,用一张少一张,但用来给你写信,值得。

      期待你的回信。

      顾征

      2月2日

      信的末尾,在巨蟹座的位置,他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圈,旁边写了一行小字:“这是我们第一次观星时,土星所在的位置。”

      祝余把信读了三遍。第一遍很快,想一口气看完;第二遍很慢,品味每一个字;第三遍,她看着那句“我想离你的梦想近一点”,眼睛湿润了。

      原来他都记得。记得她贴在素描本上的剪报,记得她向往的城市,记得她的梦想。

      她拿出新的水彩纸,开始写回信。这次更从容了,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在和看不见的对方对话:

      顾征:

      收到你的信了。天文台稿纸很特别,我会好好保存。

      你申请天文专业的事让我很惊讶,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很“顾征”——永远不按常理出牌,永远在寻找新的可能性。那座城市确实是我向往的地方,有海,有老建筑,有自由的空气。但你不必为了我去那里,你应该去最适合你的地方。

      说到适合,我在想,什么才是“适合”?是按照别人的期待生活,还是追随自己的内心?这个问题我还没有答案,但至少,我们在寻找答案的路上。

      这几天我在重读黑塞的《荒原狼》。第一次读是在图书馆遇见你那天,你递给我的那本。现在重读,感受完全不同了。那时候只觉得哈里·哈勒是个痛苦的怪人,现在却能从他的挣扎中看到自己——在社会期望和自我渴望之间撕裂,在文明规则和内心野性之间徘徊。

      也许每个人都是一匹荒原狼,只是有些人选择驯服,有些人选择流浪。

      你呢?你选择流浪吗?

      随信附上一幅小画,是我窗外看到的城市夜景。没有星星,只有灯火,但灯火也是地上的星星,对吧?

      祝余

      2月5日

      她在信纸边缘画了一幅小画——从她的窗户看出去的夜景。高楼大厦的剪影,点点灯火,远处高架桥上的车灯连成流动的光河。右下角,她用银色笔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

      这封信她投进邮筒时,天已经黑了。城市灯火亮起来,和她画里的一模一样。

      等待回信的日子里,祝余开始系统地读书。不只是为了消遣,而是想和顾征有更深层的交流。她读了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被那种时间分叉的意象震撼;读了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惊叹于作者对城市诗意的想象。

      她也在写诗。不是那种工整的格律诗,而是自由的、碎片化的句子,记录瞬间的感受和思考:

      时间是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信纸
      每道折痕都是一个选择
      我们在这张纸上写信
      给未来的自己
      或给某个正在读信的陌生人

      她把这些诗抄在信纸上,寄给顾征。

      顾征的回信总是很准时,每三天一封。他的信更长,更理性,但也藏着深情。他讨论博尔赫斯的时间哲学,分析卡尔维诺的城市隐喻,分享他最近在研究的建筑光学——如何用设计引导光线,如何用空间影响情绪。

      有一次,他随信寄来几张乐谱草稿。是他自己写的旋律,很简单,只有几个小节,旁边注释:“尝试用音符表达星空的质感。这段是猎户座大星云——混乱中孕育秩序。”

      祝余看不懂五线谱,但她能感受到那些音符里蕴含的情感。她把这些乐谱草稿贴在素描本里,在旁边画上对应的星云。

      通信进行到第二周,祝余收到了一封特别的信。信封比平时厚,里面除了信纸,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有些年头了。上面是一个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站在一个自制的“天文台”前——用纸箱和铁丝做的望远镜,用彩笔画在墙上的星座图。小男孩仰着头,手指着天空,表情专注得像个真正的天文学家。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1999年,我八岁,坚信自己能发现一颗新彗星。”

      顾征在信里写道:

      这张照片是我奶奶找到的。她说我小时候比现在快乐,因为那时候我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现在我知道不是一切皆有可能,但至少,有些可能值得争取。

      比如和你一起看星星的可能。

      比如和你讨论一本书到深夜的可能。

      比如未来某一天,在你喜欢的城市,为你设计一栋有很好光线的房子的可能。

      这些可能很小,像暗夜里的微光,但正因为它小,才需要更用力地守护。

      最近我在读《时间简史》。霍金说,宇宙有开端,也可能有终结。但在这开端和终结之间,有无数可能性在绽放和湮灭。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在无数可能性中,我们恰好成为了能思考、能感受、能相爱的生命。

      所以我想,也许我们相遇也是一种奇迹。在无数平行宇宙中,也许有一个宇宙的我们没有相遇,有一个宇宙的我们错过了彼此。但在这个宇宙,我们遇见了。

      这就够了。

      顾征

      2月12日

      祝余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照片里的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对未来充满憧憬。她想起顾征现在那双总是藏着心事的眼睛,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她回信时,也附上了一张照片——是她四岁时的照片,脸上涂满颜料,手里拿着画笔,对着镜头傻笑。照片背面,母亲用圆珠笔写着:“1997年,余余说她将来要当大画家。”

      我们都有过天真的梦想,都在成长中学会了妥协。但也许,妥协不一定是放弃,而是找到现实和梦想的平衡点。

      你为我申请天文专业,我很感动,但请你一定要为自己选择。你的未来是你的,不是我的。就像我的未来是我的,不是我爸的。我们都应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而不是别人期待的样子。

      这几天我在想,我们写信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反抗吧。反抗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反抗那些试图控制我们的人,反抗那些认为“不可能”的声音。

      我们用最慢的方式,表达最快的感情。

      这很浪漫,不是吗?

      祝余

      2月15日

      通信的最后几天,信变得短了,但密度更高。他们开始分享更私密的想法,更脆弱的感受。

      顾征写道:

      今天和我爸又吵了一架。他坚持要我去他的公司实习,说“提前熟悉业务”。我拒绝了。他说我不知好歹,说我被“不切实际的幻想”蒙蔽了双眼。

      我没有反驳。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无法用语言说服,只能用行动证明。

      但我很累。有时候真的想放弃,想按照他安排的路走,那样会轻松很多。

      但一想到你,想到你说“我愿意等你”,我就知道我不能放弃。因为如果我放弃了,就辜负了你的等待。

      祝余回信:

      今天我爸打电话,又提让我学会计的事。我说我想考美院,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画画能当饭吃吗?”

      我没回答。因为我知道,在他那代人的认知里,稳定比热爱重要,现实比梦想重要。

      但我不想像他那样活一辈子。我想像你奶奶说的那样: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靠它吃饭。

      所以我们都要坚持下去。为了彼此,也为了自己。

      通信的最后一封信,是在开学前三天寄到的。

      那天祝余收到一个包裹,不是平信,是快递。打开,里面是一个木质的盒子。盒子很精致,表面刻着星座图案,边缘用铜角加固。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手工改造的星图仪——用旧的地球仪改造的,表面重新绘制了星空图,各大星座用银线勾勒,可以手动旋转。旁边有一个小纸条:

      这个星图仪是我用小时候的地球仪改的。花了两周时间,重新绘制星图,校准星座位置。

      我想送你一样可以触摸的星空。这样即使阴天,即使在城市里看不到星星,你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宇宙。

      信写到这里,该告一段落了。明天就要开学,我们会在学校见面。

      这两个星期的通信,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拆解了所有逻辑,分析了所有可能性,但最终无法论证为什么想见你。这让我恐慌——因为理性失效了;又让我欣喜——因为有些东西超越理性。

      明天见。

      顾征

      2月18日

      祝余抱着那个星图仪,手指轻轻拂过上面手绘的星座。旋转它,星空在她眼前缓缓转动,像一个小小的、私密的宇宙。

      她想起这两个星期的通信,想起那些在灯下写信的夜晚,想起等待回信时的期待,想起读到那些文字时的感动。

      他们用最古老的方式,完成了一场最深度的交流。没有表情包,没有语音,没有视频通话,只有白纸黑字,和藏在字里行间的真心。

      这很慢,但很扎实。像植物在土里扎根,虽然看不见,但每天都在生长。

      她拿出最后一张水彩纸,写了最后一封信:

      顾征:

      星图仪收到了。很美,我会好好珍惜。

      这两个星期的通信,对我来说也是一场珍贵的旅程。我重新认识了你,也重新认识了自己。

      你说无法论证为什么想见我,我想说:有些东西不需要论证,只需要感受。

      就像星空不需要证明自己的美丽,只需要被看见。

      就像春天不需要解释为什么到来,只需要被感受。

      而你对我来说,就是一片需要被看见的星空,一个需要被感受的春天。

      明天见。

      我会戴着你送的手套,围着你织的围巾(虽然织得很丑),带着你改造的星图仪。

      等你。

      祝余

      2月18日

      她把这封信装进信封,但没有寄出——明天就开学了,信来不及在路上走。她打算当面交给他。

      晚上,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窗外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

      她想起顾征信里写的:“在这个宇宙,我们遇见了。这就够了。”

      是啊,这就够了。

      在无数可能性中,他们选择了彼此。在快节奏的时代,他们选择了慢。在充满不确定的未来,他们选择了等待。

      这就够了。

      明天,春天就真的来了。他们会再见面,在校园里,在阳光下,在彼此的眼睛里。

      祝余闭上眼睛,嘴角扬起微笑。

      明天见。

      这三个字,在这个夜晚,像一句温柔的咒语,守护着所有美好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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