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郡主

　　郑大夫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来的协政使，不管是真查还是假查，这荆州的州尹和府尹大人都有得忙了，你们遇到的这家告御状的，事情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两个又是外地人，衣冠简朴，荆州无根基，干脆跟那家人一起一关了，拖一拖了事。

　　不过，你们在荆州，有什么亲友么？你们被抓了，若有亲友在外面替你们打点，或许能快些出来“

　　宁宁坐起来：”有！不过，她不知道我们被抓了呀，郑大夫，你能帮我们传个信儿吗？“

　　郑大夫道：”你可以把她的名字和住处告诉我，我想想办法，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这医馆，是吃官府这碗饭的，到底能不能成，我可不能保证。“

　　宁宁抓住郑大夫的手，连连点头：”嗯嗯！谢谢郑大夫。

　　郑大夫继续道：”还有一事，若你们的朋友，不能救你们出来，就要靠你们自己自救了，方才听你讲的那余家老小的遭遇，我产生了三个疑问，你哥哥是县学推举的学子，学有所成，若他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他也有这三个疑问。

　　你代我向他传两句话：
　　第一句，新任协政使上任，你们可能要被关很久了。
　　第二句、既入僵局，不破不立。“

　　宁宁把裴柔乐班酒楼的地址跟郑大夫说了。第二天，康儿的热也退了，郑大夫把两人送回了牢里，临走前，郑大夫对领头的牢役道：
　　”那个男孩，热已经退了，不过不能再受凉，给他们加些棉被，送些热汤食吧。“

　　旁边一个牢役赶忙接到：”是是，之前是疏忽了送饭时间，汤凉了才送的，后面一定注意。“

　　郑大夫又道：”这个小姑娘，受了惊吓，又入口了不干净的东西，得了腹疾，气弱体虚，接下来几天，我每日会差药童，给她送一份汤药。“

　　领头的示意郑大夫走出去几步，低声道：”郑大夫，这俩，没什么性命之忧吧？“

　　郑大夫回：”那倒暂时没有，不过两个没长成的孩子，到底不比大人。“

　　领头的转过头吩咐道：”每日抽出半个时辰，带他们到院子里放放风，晒晒日头。“

　　等到人都走后，宁宁靠在袁谦身边，把郑大夫的话跟袁谦小声说了。

　　宁宁说：”不知道郑大夫，能不能帮我们找到裴柔姐姐。“

　　袁谦没说话，他心里明白，要是府尹一心要关他们，只凭裴柔一个乐班曲娘，是难以助他们脱困的。

　　不过郑大夫的话，袁谦倒是有几分认同的，何况就算是被困死在这里，也要死个明白。

　　袁谦靠近依偎在一起的余家老小，平静的问道：”余家叔婶，我们兄妹平白无故被关在这里，有口难言，事已至此，我有三个问题，相向你们请教，还请如实相告。“

　　余家夫妇点了点头。

　　袁谦继续道：”这三个问题，你们不用立刻回答我，等我全部问完，你们想好，再回答。

　　第一个问题：你们说要告御状，那你们到底是要告谁，是要告有欺骗你们卖女之嫌的牙行掌柜，还是害你们女儿丧命的妓院，又或者，是想告判定你们和妓院和解契结的县尹呢？

　　第二个问题：你们的案子是县尹判结的，出了问题，应该是县尹派人来接手处理，就算是因为你们多次上告府尹，但是府尹凭借你们手中两张签好的契纸，驳回诉状合法合理，就算是监政使来查，也无可争议，为何这么长时间了，县尹还不派人来接你们，府尹也不把你们押回，要冒着风险把我们一直关在这里，接这个烫手山芋。你们的案子是否还有其他隐情？

　　第三个问题：回到最初，你们是因何卖女呢？”

　　片刻，余良才回到：“最开始，听见女儿死在妓院，我们是想找妓院要个说法，但是妓院说是我女儿自己投湖的，跟她们无关，她们还指着我女儿赚钱呢，不可能害死我女儿。官府查来查去，还叫我们去看女儿的尸体，跟我们说确实是淹死的。

　　我们就去那牙行要说法，可是那混账说，他的确是送我女儿去大户人家做工，人家大户人家钱帛多，对外人不放心，一定要签卖身契才能进去，说是我女儿在大户人家里犯了错，才被转卖去妓院的。

　　他们个个都有理，都有说法，可是我们家活生生一条命呀，我可怜的大闺女呀！

　　全家老小都埋怨我，我们去县尹里闹，来回几次，有一次推搡，我被官差推下了楼梯，一条腿也摔断了。县里也赔了银子叫去看大夫。

　　后来，有读过书的乡里跟我们说，可以去城里府尹申诉，我们就有来府尹里告过几次，给的说法都跟之前一样。

　　可我们全家人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有一次在城里，路过一个说书摊，那说书先生说了一个告御状的故事，讲的有不平事可以去京城告御状，我们一家就回去收拾了家当，别了乡亲，去洛京了，路上就遇见你们了。

　　小官人您说的什么隐情，也就这些了；

　　至于为什么卖女？都是我的错呀！

　　前年，城里的富家流行起了蚕面缎，紧俏的很，能卖个好价钱。我家有几亩良田，这几年收成还不错，家里盖了新房也屯了口粮，我就想着不种粮食了，种两年桑树，养蚕织缎，拿到城里去卖，给孩子多赚点家业。

　　谁知道，桑树刚长成，害了虫患，没几天，桑树全毁了，没有桑叶，养不了蚕，还要交税，家里的日子开始过的紧巴巴的。

　　年初，朝廷又来收税，家里没有粮了，我们只能把田契抵了，换了钱粮过交税，又从田主那租了两亩田种田过日子，可是租了田，收成不如之前，又要交田租，又要交赋税，粮不够，家里人口多，吃不饱饭了。

　　那邻里有闺女，在城里大户人家做工，每月有吃有穿，还能往家里拿钱回来。我家圆儿也孝顺，就寻了牙行签了卖身契。

　　都是我，都是我害了我家闺女呀！“

　　男人又捶胸大哭起来。

　　宁宁静静的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又堵塞不已，这一家人的每一步，都是在往好好过日子上使力，每一步听起来都没有错，却落得了这么一个悲剧，无处申告，无从解脱。

　　袁谦沉思片刻，又问：”你们的田在哪里，田契又抵给了谁？“

　　男人回道：”在城东，往东30里，余家村歇马坡，田契的契主是里长家的女婿引荐，契主的名字好像是姓张。“

　　袁谦在牢里来回跺了几步，而后思量气定，一开始，他并不想掺和这家人的事情，所以一再避嫌不问不答，没想到还是被困在这里，既然怎样也没办法置身事外，那就只能落实这“教唆”之嫌了。

　　袁谦拱手向余家夫妇行李：“两位，事已至此，请听晚辈一言。令爱之死，却又冤由，有可查之处，您家人的不平之气，是应该的。”

　　余家老小都抬头望向袁谦。

　　袁谦继续道：“不过，这冤由的申辩之处，却不是这两张契纸，而在别的地方，需要你们再去弄清楚。“

　　余妇人道：”小官人，您请说。“

　　袁谦道：”这第一处，您家有余粮，改种桑树，并无错处，问题在于，关于桑树虫害治理之法，大夏建国之初就编撰过教民农书收录各种农事农历，治害之法，下发郡县乡里，有县守主持，乡选掌事，协助务农，桑树虫害本不足为虑，只要及时治理，即使桑叶毁了一轮，树干不死，生机源源，桑叶会再长出来，绝无可能片叶无收。此一疑点。

　　第二处，关于令爱的卖身契，我大夏并不禁奴，卖身契双方自愿签订，有见证人，不管钱额是否合理，签了就是定了，不可悔契。但牙行所说，令爱被大户自行转卖，却是疑点，有强行逼良为娼之嫌，若能出去，有余力，不妨找人打听下令爱到底是因何事被专卖，专卖的缘由是否合乎法理，牙行老板到底有无参与，是否有知情不报逼良为娼之嫌。

　　第三处，令爱在妓院投湖，虽然可能的确是不堪受辱而自杀，但妓院行事定有强迫不妥之处，而且恐怕受害者也不止令爱一人。一条人命一家苦主在官府眼里不算什么，若有多家苦主，就不一定了。“

　　袁谦蹲下来，道：”令爱之死，令人惋惜，但法度在上，恐怕害她的人，并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受到任何惩罚。您一家人的这口气，要从别的地方出才行。

　　但是只要您家里人心里知道，这是为了她，就够了，您说对么？”

　　余氏夫妇相互看了一眼，片刻全家起身，向袁谦跪拜一礼：“多谢，多谢官人指点。”

　　宁宁听到这里，之前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一时也散了不少，顿时觉得方向清明，有很多事要行动起来，不能干等着憋屈难过了。

　　“可是，哥，我们现在困在这里，哪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呀，我们怎么出去呢？“宁宁问。

　　袁谦继续对袁氏夫妇道：”晚间，牢役来送饭时，你们就说，孩子病了，你们也想通了，不告了，秋种的时间到了，你们该回去种地好好过日子了，明年还要交田税。

　　你们还要提一个要求，为了告状你们已经散尽家财，要令爱惨死的妓院，再赔付你们50两白银，作为令爱的遗资。“

　　余妇道：”要钱，那我们不真成了为财卖女的恶民了。“

　　袁谦道：”就是让他们这么认为，这样才能让他们相信，你们这么一番折腾只是为了钱，他们才会想办法满足你们，或许给不了这么多，但最终会放了你们，你们就先安稳的回去种田，等到监视你们的人放心离开后，再另想办法查证。“

　　袁谦看了眼宁宁，补充道：“也会放了我们，因为我们亲眼见到你们是为了钱才有这番作为，大人对我们不管有什么疑虑也都会消除。“

　　余良才看了看家人，最终点了点头。

　　晚间牢役来送饭的时候，余夫妇抱着孩子，将那一番话照样说了。

　　牢役听了，留下一句”等着“，就走了。

　　又空等了两天，第三天，郑大夫来给他们复诊，给宁宁切脉的时候，小声说道：“没有找到你说过的裴姑娘，酒楼乐班的人说，三天前，她被一个大户人家看中，请走了一直没有回来。”

　　宁宁看向袁谦，袁谦朝她点了点头，宁宁从衣袖里摸出一个小木牌，说：“这是我们之前救过一位小公子，他的母亲给我们的，说若有需要，可以拿着这个牌子去荆州城段家求助，郑大夫，您能再帮我们一次么。”

　　郑大夫摸过木牌，轻声说了声："段家，孽缘“

　　宁宁没听清，问：”郑大夫，你说什么？“

　　郑大夫没回答，她把木牌又还给了宁宁，说：”我不便去找郑家，这个东西，应该只有你们自己才能解释清楚，对段家才有用。出去以后，说不定自有用到的地方。“

　　不过，你们也不用着急，虽然可能要多等两天，但你们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说完，郑大夫回过头，走出牢门，拜别了在通道尽头用饭的牢役，离开了。

　　又过了两天，他们果然被提了出去，余妇人的娘舅家和乡里也来了人，帮劝着，余家夫妇按照袁谦说的在堂上申诉，被主事大人训斥了一番，拒绝了他们要的50两，让他们回去反省。

　　余家夫妇不依，又在堂上哭诉纠扯了一番，最后议定又画春坊再出20两，给他们，而且要分4次给，只要他们老实回去种田，半年结一次。

　　乡里亲戚都劝着，差不多了，老人和孩子都在牢里关的受不了了，余家夫妇最终接受了。

　　官差也把袁谦和裴柔放了，领头的官差变得公正起来，他对两人说：“
　　你们的身份，这些天，府尹大人已经传书益州州学，确认清楚了，身份无误。你们也看到了，这家人，就是为了钱胡搅蛮缠的刁民，以后在遇到这种事，躲得远远的，别再多管闲事了。

　　你们东西、骡车，都在库司收着，你们去领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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