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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真言
**第十五章月下真言**
**子时过半,墨七回来了。**
他无声无息地落在听竹院中,黑衣沾着夜露,像一只刚从暗处归来的夜枭。苏念一直没睡,就坐在窗前等着,见他出现,立刻起身推门。
“如何?”
“刘文去了城东永乐坊,进了‘醉香楼’后巷第三间宅子。”墨七声音压得很低,“那宅子有暗哨,我没敢靠太近,但看见他进去约一刻钟就出来了,怀里揣着东西。出来后他直接出城,往南去了。”
“往南?”苏念眉头微蹙。京城往南是通州方向,再往南就是运河码头,四通八达。
“我派人跟下去了。”墨七道,“但更紧要的是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正是刘文从药房偷走的那包青黛:“他离开药房时,在竹林边埋了这个。我等他走了,挖出来了。”
苏念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除了青黛粉末,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她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工整却陌生:
**“三日内,加重畏寒症状。”**
没有落款,没有称谓,但意思清清楚楚——有人在远程指挥,根据陆染的“病情变化”调整毒药剂量。
苏念盯着那行字,指尖发凉:“那宅子是谁的?”
“查了房契,挂在一个绸缎商名下。”墨七顿了顿,“但那商人三个月前就回南边老家了,宅子一直空着。我潜入看了看,里面很干净,没人常住,但书房桌上有新墨迹,砚台里的墨还没干透。”
有人在那里临时落脚,专门等刘文。
“知道了。”苏念将纸条折好,“辛苦你了。”
墨七躬身:“姑娘若无其他吩咐,我先回主院复命。世子……情况不太好。”
苏念心头一紧:“咳血还没止住?”
“刚缓了些,但人很虚弱。”墨七低声道,“青墨在守着。”
“我配一副镇咳药,你带过去。”苏念转身进屋,快速写下药方:川贝母、杏仁、蜂蜜,都是温和镇咳之物,“让他含着,别咽下去。”
墨七接过方子,迟疑了一下:“姑娘不去看看世子?”
苏念沉默片刻:“现在去,太显眼。”
墨七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苏念独自站在院中,夜风很冷,吹得她衣衫猎猎作响。**
那张纸条在她手心攥得发烫。三日内加重畏寒症状——下毒者不仅知道陆染今日“毒发”加重,还准备趁势加码。
这是一个完整的链条:有人在监视陆染的症状,有人传递指令,有人执行调整。
而陆染,就像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实验动物,每一次反应都被记录,每一次挣扎都被算计。
她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得想吐。
**寅时初,主院的喧嚣终于渐渐平息。**
大夫们束手无策地离开,周嬷嬷脸色铁青地送客,仆役们噤若寒蝉地收拾残局。陆染的咳声终于止住了,整座国公府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苏念没有睡。她换了身深色衣裳,悄悄出了听竹院,绕到主院后侧的小角门——那里通常只有青墨和几个心腹知道。
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里面是个小小的庭院,种着几株梅树,此刻还未到花期,只有枯枝在月光下伸展。
陆染就坐在梅树下的石凳上,只披了件素白中衣,外面松松垮垮罩着墨色大氅。月光洒在他身上,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唇上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苏念走近时,他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在月色下清亮得惊人,没有病中的浑浊,没有痛楚的涣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般的平静。
“来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粗石。
苏念将手中的小瓷瓶放在石桌上:“镇咳的蜜丸,含着会舒服些。”
陆染没动,只是看着她:“刘文抓住了?”
“墨七跟着他,发现他去了城东一处空宅,见了人,拿了新指令。”苏念取出那张纸条,摊开在桌上,“三日内,加重畏寒症状。”
陆染的目光落在纸条上,久久未动。月光照在纸面上,那行字像某种诅咒。
“果然。”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讽刺,“连我多咳几声,少咳几声,都有人惦记。”
苏念在他对面坐下,也看着那张纸:“你早知道府里有眼线?”
“知道。”陆染淡淡道,“从三年前我‘病倒’开始,这府里就多了很多双眼睛。皇帝的,齐王的,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苏念:“你以为周嬷嬷为什么总盯着你?她不只是看你不顺眼,她是在替她真正的主子盯着——看我有没有‘好转’,看你有没有‘本事’。”
苏念心头一震:“周嬷嬷是……”
“她是谁的人,我现在还不能确定。”陆染打断她,“但肯定不是我这边的。”
夜风吹过,梅枝轻响。
苏念忽然问:“为什么帮我?”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从大婚夜的对峙,到后来的赠衣、授书、默许她反击王氏,再到今夜——他明明知道“引蛇出洞”会让他承受剧痛,却还是只回了一个“可”字。
陆染沉默了。
他伸手拿起那个小瓷瓶,打开,倒出一粒琥珀色的蜜丸含入口中。蜂蜜的甜润混着药草的清苦在舌尖化开,喉间那股灼烧般的痒意终于缓解了些。
“因为我没得选。”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三年了,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说‘我能治’的人。”
他转过头,看向远处主院那盏孤零零的灯火:
“三年前,我兄长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月夜”
苏念屏住呼吸。
“父亲那时还在北境打仗,收到消息当场吐血,从马上摔下来,没撑过三天。”陆染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母亲一夜白头,三个月后也跟着去了。定国公府,就剩我一个人。”
“皇帝‘体恤’,让我承袭世子之位,但必须留在京城‘养病’。从那以后,我就‘病’了。”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你知道装病三年是什么滋味吗?要时刻记得咳嗽的节奏,记得什么时候该虚弱,什么时候该‘好转’。要喝那些明知有毒的药,要忍着五脏六腑被啃噬的痛,还要笑着对来看望的人说‘谢陛下关心’。”
“有时候我真想一把火烧了这府邸,跟那些人都同归于尽。”
他顿了顿,看向苏念:
“但我不甘心。我还没查清兄长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没……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冰封的火焰。
苏念静静听着。她想起自己穿越那天的实验室爆炸,想起醒来时那顶血色的花轿,想起嫡母那张虚伪的笑脸,想起被扣为人质的生母。
原来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牢笼。
“所以,”陆染收回目光,“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我自然要抓紧。”
他说得冷酷,说得功利,但苏念听出了那层冰冷外壳下的……孤独。
一个人扛着血仇,扛着家族,扛着剧毒,扛了三年。
“至少现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我不会背叛你。”
陆染猛然看向她。
月光下,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中是三年积压的冰雪,一个眼中是现代灵魂的清醒与坚定。
“为什么?”陆染问,“你可以趁机逃走的。刘文的事,你可以不管。”
苏念想了想,说:“因为我们是拴在一根毒线上的蚂蚱。”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
“而且,我讨厌被人操控。”
无论是穿越,还是替嫁,还是被嫡母下毒威胁。她讨厌这种命运被他人拿捏的感觉。
陆染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这次是真的笑,虽然很淡,但眼角微微弯起,那股冰封般的戾气消散了些。
“好。”他说,“那我们就算……盟友了。”
“不只是盟友。”苏念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是共谋者。”
陆染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白皙,纤细,指尖有淡淡的药香。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抬手,握住了。
他的手很凉,她的手却温热。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生根。
**远处传来打更声,四更天了。**
“你该回去了。”陆染松开手,又恢复那副疏离的模样,“明日还要‘病’着,周嬷嬷那边,我自有安排。”
苏念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那蜜丸,每隔两个时辰含一粒。明日我再来给你诊脉。”
“嗯。”
她走出小院,回身关门时,透过门缝看见陆染还坐在那里,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像那个杀伐果决的定国公世子,也不像月下执剑的隐秘高手。
他只是一个……很累的人。
苏念轻轻合上门,沿着来路往回走。
夜色深浓,但她心中那片一直笼罩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
她知道,从今夜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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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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