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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凉意
夜晚的宿舍楼,并没有因为白日的惊天巨变而安静下来。
相反,一种压抑的、躁动不安的情绪,像浑浊的水流,在楼道和房间之间暗暗涌动。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比平时更亮,里面传来压低的、带着激动或恐惧的议论声。偶尔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伴随着严厉的呵斥,让某个过于喧哗的房间暂时噤声,但很快,嗡嗡的低语又会像潮水般重新漫上来。
杨青禾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一片被窗外路灯映出的、摇晃的树影。
他无法入睡。
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被飓风搅乱的棉絮,各种念头、画面、声音在里面横冲直撞。巨大陨石表面蠕动的暗红脉络,那道劈开天地的清冷剑光,沈沫转述的“剑客远行”与“星域自力”,黄安长老关于十五年周期的低沉告诫,还有试炼场上吴锐那张狰狞的脸和自己狼狈倒地的瞬间……
这些庞杂的、沉重的信息,与他十八年来平静甚至平庸的生活经验格格不入。他试图去理解,去消化,但只觉得脑子发胀,胸口发闷,一种深深的、近乎本能的茫然和不安,像冰冷的藤蔓,从心底悄然滋生,缠绕住四肢百骸。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静水星少年,家境寻常,天赋低下,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学院测试的评级和同学间的摩擦。可现在,仿佛一夜之间,他所熟悉的世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后面黑暗、混乱、危机四伏的真相。
周期?动荡?恶意投送的陨石?远行断后的剑客?星域要靠自己?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景象,无法理解那背后意味着怎样残酷的逻辑。他只知道,自己像一只突然被抛入汹涌大海的蚂蚁,连挣扎的方向都找不到。
“睡不着?”对面床上传来含糊的声音。
是同宿舍的另一个新生,叫李志,一个木讷老实的农家少年,灵力亲和也是丙等,平时话不多。
“嗯。”杨青禾应了一声。
李志沉默了一会儿,黑暗里传来他翻身的窸窣声。“……今天那石头,真吓人。”他小声说,声音里还带着未褪尽的惊悸,“俺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那种东西。像活的,要吃人一样。”
杨青禾没说话。
“你说……那白光,真是神仙吗?”李志又问,语气里带着乡下孩子对神秘力量的朴素敬畏和期盼,“神仙把石头砍了,是不是就没事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了吧?”
神仙?没事了?杨青禾嘴角扯动了一下,却笑不出来。他想告诉李志,那不是神仙,那是剑客,而且剑客已经走了,把更大的麻烦引开了,以后星域只能靠自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李志听懂了,又会是什么反应。或许,像李志这样,怀着最朴素的期盼,相信危机已经过去,反而能睡得更安稳一些吧。
“睡吧。”最终,杨青禾只是干涩地说,“明天……还要训练。”
李志“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床板响了几下,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悠长。
杨青禾却依然睁着眼。
他悄悄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走出宿舍,来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室。冷水拍在脸上,带来些许刺激,却冲不散心头的烦闷。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迷茫、脸色苍白的少年,忽然感到一阵陌生。
这还是那个每天只想着怎么通过体术考核、怎么不被同学嘲笑的杨青禾吗?
镜中人无言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窗外,学院的建筑在夜色中只剩下黑魆魆的轮廓,远处的静水城,灯火依旧,甚至比平时更明亮了些,仿佛在刻意驱散白日留下的阴影。
但杨青禾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白天观星台上的那一幕,不仅仅是视觉的冲击。当那毁灭性的威压从天而降时,他体内那些时有时无的、对植物的异常感知,似乎也产生了某种强烈的、混乱的共鸣。不是感应到具体的“话语”,而是一种更模糊的、仿佛整个自然环境都在那一刻发出了痛苦和恐惧的“战栗”。只是当时被更大的恐惧淹没,无暇细察。
现在安静下来,那种残留的、仿佛来自脚下大地、周围草木的细微“哀鸣”感,又隐隐约约浮上心头。很微弱,时断时续,却真实不虚。
这到底算什么?黄安长老说可能是周期激发的“异常潜能”,沈沫说或许是对“变化”的敏感。可这种敏感,除了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世界的“痛苦”和“不安”,又有什么用?能让他挡住吴锐的棍子吗?能让他理解剑客远行背后的深意吗?能让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不能。
他依旧无知,依旧无力,依旧是个连新生试炼都过不了的“丙下偏弱”。
只是现在,这份“弱”,被放置到了一个更加宏大、更加残酷的背景之下,显得愈发刺眼和……危险。
远处,学院钟楼传来沉闷的报时声。已经是后半夜了。
杨青禾关好窗,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宿舍。李志睡得很沉,发出轻微的鼾声。他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努力让脑子放空。
但那些画面和声音,依旧固执地在黑暗中浮现。
陨石的红光,剑光的白芒,沈沫清冷的话语,黄安长老深邃的眼神,苏晴挥汗如雨的侧脸,成铭抛掷钱袋时漫不经心的手势,吴锐的狞笑,自己撞在石柱上时胸腔的闷痛……
无数碎片翻搅着,最后渐渐沉淀下来的,是沈沫最后那句话:
“在剑客已经远行的时代,把这些‘材料’尽快锻造成能用的‘器’,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材料……器……
他是什么材料?一块感知异常却灵力低微的朽木?一具反应迟钝力量贫弱的躯壳?一颗被卷入洪流茫然无措的心?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夜很深,很冷。
而他心里那份属于无知少年的、对未来的巨大不安,像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一样,沉甸甸地,笼罩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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