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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的交锋
三秒后,她抬起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睛直视聂政阳,语气待着亲昵:
“聂总,我毕业于京北大学法学院。”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我的导师常告诉我们,了解一个公司最好的方式,就是看它如何处理最琐碎的事务,如何管理最基础的流程,如何对待最普通的员工。”
她顿了顿,歪了歪头,冷静中带着些许的俏皮:
“行政部,就是一个公司的毛细血管。我想从这里开始了解聂氏。而且……更加接近您——公司的最高层,对我的成长有帮助,不是吗?”
这个回答,半真半假。
她确实想了解聂氏——了解它的权力结构,了解聂怀远身边的人际网络,了解那些围绕在聂怀远身边的富二代们,以及与哥哥死亡有关的线索。
聂政阳看着她,很久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在阅读一本复杂难懂的书。
程潇弦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但她的手心,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终于,他开口:“很好的回答。”
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
“但是程小姐,”他继续说,身体向后靠回椅背,“行政部的工作,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这里离权力中心太近,离是非也太近。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示警告。
程潇弦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在怀疑什么?还是说,这只是对所有新人的例行敲打?
“我明白。”她说,“我会专注于本职工作。”
聂政阳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他重新端起咖啡杯,这次终于喝了一口。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在衬衫领口处形成一个清晰的弧度。
然后,他皱了皱眉。
他将杯子放下,“加点冰块。”
“美式加冰块会影响风味,我建议……”
“加冰块。”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程潇弦抿了抿唇:“是。”
她上前一步,伸手去端咖啡杯。但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杯柄的瞬间——
程潇弦的左脚,踩到了地毯上一处微微凸起的地方。
那是昨天下午维修工更换网络线路时,掀开地毯后没有完全铺平留下的小小褶皱。
行政部所有人都知道那里不平整,走路时会下意识避开。
但程潇弦是新人,她不知道。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不知道。
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程箫弦看到咖啡杯在空中旋转,看到液体像有了生命般张开狰狞的爪牙,看到聂政阳几乎在同一时间抬起了头。
他的反应快得惊人。
在液体即将泼溅到衬衫的瞬间,他的身体本能地向后仰,左手下意识抬起格挡——但这个动作只做了一半,就硬生生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她因失去平衡而向前扑倒的姿态,看到她“慌乱”地伸手想要挽救的动作,看到她整个人正朝着坚硬的桌角倾斜。
如果他完全躲开,她可能会结结实实地摔上去。
电光石火间,聂政阳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完全避开。
滚烫的咖啡泼上了他的白衬衫。深褐色的污渍在胸口迅速洇开,像一朵丑陋的、不断扩大的毒花。
白色的棉质面料瞬间被浸透,紧贴在皮肤上,热气蒸腾起来。
瓷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碎片和残余的咖啡溅得到处都是。
程箫弦“勉强”站稳了脚跟。
她看着那片迅速扩散的污渍,脸上瞬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自责。睫毛快速颤动,嘴唇微张,呼吸变得急促——一个完美的新人犯错后该有的反应。
“聂总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真实的颤意,一步上前,右手已经摸出了西装口袋里的纸巾包,“我太不小心了!我帮您擦——”
她的手伸向那片湿透的衬衫。
手下的触感提醒她,这人平时很注重锻炼。
资料不是说他耽于酒色,原来也喜欢健身?
纤长的手指放在胸肌上,聂政阳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能看到他睫毛的根数——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能看到他瞳孔的颜色——不是古潭无波,而是深不见底,在台灯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黑曜石的质感。
能看到他鼻梁侧面一颗极小的、淡褐色的痣。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以及下颌处刚刚冒出的、青色的胡茬。
还有——他左耳耳垂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小的耳洞痕迹。
“程小姐。”聂政阳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克制的、压抑的情绪,“请自重。”
他说这话时,眉头紧皱,眼神冷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寒意。
但程潇弦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耳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上一层浅浅的红色。
那抹红,与他冰冷的语气形成了鲜明的、近乎荒谬的对比。
号称海王的聂怀远原来也又清纯的一面?程潇弦讶异,但还是心里冷笑了一声,估计是热的。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而有力,掌心有常年握笔形成的薄茧。
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灼热得烫人。
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个人都僵住了。
程箫弦能感觉到他手掌的力道——握得很紧,紧得几乎有些疼痛。
但更让她心悸的,是那一瞬间从他指尖传来的、几乎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像电流击穿脊椎,带来一阵短暂而尖锐的麻痹感。
而聂政阳在抓住她手腕的瞬间,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太细了。
她的手腕纤细得像一折就断,皮肤凉而光滑,腕骨凸起的弧度刚好嵌进他的掌心。这个触感陌生又熟悉,像在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曾有过类似的触碰。
他的指尖本能地想要收紧,想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但理智在最后一刻拉响了刺耳的警报。
聂怀远不会这样抓住一个女助理的手腕。
聂怀远会直接甩开,会骂人,会让她滚出去,会用最难听的话羞辱这个“笨手笨脚”的新人。
聂政阳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了手。
动作快得几乎有些狼狈。
“不用。”他的声音冷硬得像结了冰,比平时更低,更沉,带着某种压抑的质地。
程箫弦的手腕还悬在半空。
皮肤上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以及指腹薄茧摩擦过的触感。
但更让她在意的,是他松手时的仓促——那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逃避?
程箫弦脸上的慌乱更加逼真:“对不起聂总,我、我赔您衬衫。这是我工作的重大失误,我愿意承担所有损失……”
“不必。”聂政阳打断她,声音更冷了。
他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走向办公室内侧那扇连接休息室的小门。
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但程箫弦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正在微微蜷缩,又松开。
仿佛在克制什么。
“出去。”他在推开门前,丢下最后两个字,没有回头,“让人来收拾。”
门关上了。
休息室里传来水龙头打开的声音。
程箫弦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咖啡渍,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
她脸上刚才所有的慌乱和自责,像潮水般缓缓褪去,恢复成一片平静的冰冷。
她蹲下身,开始收拾碎片。
动作很慢,很仔细,一片一片捡起来,用纸巾包好。咖啡渍已经渗进深灰色的地毯,留下一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污迹,像某种不祥的印记。
她的指尖在触碰一块尖锐的瓷片时,不小心划了一道小口。
血珠渗出来,很小的一滴,在白皙的皮肤上红得刺眼。
她盯着那滴血看了两秒,然后随手用手背擦掉。
不疼。
收拾完碎片,她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
聂政阳刚才审阅的那份文件还摊开着。她瞥了一眼标题——《海外并购项目法律风险二次评估报告》,起草部门是集团企管部,日期是今天。
她的目光在页面上快速扫过,然后拿起内线电话,拨给行政部:“总裁办公室需要清洁,另外,麻烦送一套新的咖啡杯具上来。”
挂断电话,她最后看了一眼休息室的门。
门依旧紧闭,水声已经停了,里面一片寂静。
程箫弦转身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而在休息室里,聂政阳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白衬衫的胸口湿透了一大片,深褐色的污迹狰狞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咖啡已经凉了,黏腻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很不舒服。
但他没有立刻换衣服。
他只是盯着镜子,盯着镜中那张和聂怀远一模一样的脸。
刚才抓住她手腕的触感,还在掌心灼烧。
她的手腕那么细,那么凉。
他握住的时候,能感觉到她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得很快——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程潇弦站在走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那几分钟里发生的一切,在她脑中快速回放。最重要的是——在刚才那个近距离的对视中,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一次击中了她。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不是在照片上。不是在新闻里。而是在某个更早的、更久远的时空……
“哟,出来啦?”
一个甜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程潇弦抬起头。
罗贝贝正靠在行政部区域的隔断旁,双手抱胸,歪着头看着她。
她的目光从程潇弦手中托盘里那个空杯子,移到她袖口和裙摆上的咖啡渍,最后落在她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
“看来咖啡不太合聂总口味?”她慢悠悠地说,“还是说……你‘不小心’把咖啡洒了?”
这句话里的暗示,太过明显。
程潇弦没有回答。她端着托盘,向茶水间走去。
罗贝贝跟了上来。
“别生气嘛,我就是好奇。”她的高跟鞋敲在地毯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听说你进去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聂总平时喝杯咖啡,至少要十分钟呢。你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还是……”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气息喷在程潇弦耳畔。
“还是你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被聂总赶出来了?”
程潇弦停下脚步,转身,直视罗贝贝。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程潇弦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黑鸦片,甜腻的东方调,混合着她口红的水果香,形成一种过于用力的、近乎侵略性的气息。
“罗小姐。”程潇弦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现在是工作时间。如果你对我的工作表现有疑问,可以向白主管反映。如果没有,请回到你的岗位。”
罗贝贝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盯着程潇弦,眼神里的幸灾乐祸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敌意取代。
“好啊。”她退后一步,抱起手臂,“那我就等着看,你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
她转身,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用力的声响,像是在宣泄某种无处释放的怒气。
程潇弦看着她走回自己的座位,然后继续向茶水间走去。
进入茶水间,关上门。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她将托盘放在操作台上,拿起那个空杯子,举到光线下。
杯沿那道细微的裂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她盯着那道裂纹,看了很久。
然后,她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杯子。温热的水流过手指,带走残留的咖啡渍,也带走了刚才那几分钟里,她掌心的冷汗。
她的心跳,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虎口那道疤。耳垂那个几乎看不见的耳洞痕迹。对咖啡的精准要求。签名的笔迹差异。身高和肩宽的细微差别。还有——那种奇怪的熟悉感。
所有这些细节,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中漂浮、旋转,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图像。
程潇弦关掉水龙头,用软布仔细擦干杯子。她将杯子放回消毒柜,按下启动键。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紫外灯光在柜内亮起,将一切都笼罩在冷冽的蓝紫色光晕中。
她转身,看向镜子。
镜中的女人,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
袖口和裙摆上的咖啡渍已经干涸,形成深褐色的、不规则的斑块,像某种神秘的密码,记录着刚才那场交锋。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耳钉。
哥哥的声音,又一次在记忆深处响起:
“潇弦,要笑着活下去。”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睁开。
镜中的女人,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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