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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二日,何观刚出门便撞见早在门口候着的余愿得,对方在其开口前便体贴地说:“我都知道,何大夫。来也只是告你一声,我会在坐管那儿给你要上一日的休息时间。不过若是夫子那边事儿处理得圆满,且时辰还早的话。您就还是来医馆一趟,可好?”
何观忙点头同意,也颇为不好意思地叹道:“多谢余大夫为我考量。”
谢慎也早已收拾好,却一直躲在门里不愿出来,直至余愿得的母亲领着铁牛从隔壁门内出来,都出声催他了,他才扭捏着走到何观身边,走路都比寻常慢上许多。
领头的两位大人正对着口供。
何观倒不是信不过谢慎,只是孩子嘛…她也经历过,在三四五岁,正是逗猫惹狗,人见狗嫌的年纪,保不准是谢慎先做了什么挑起的事端。
“这倒没有,这倒没有。”
在何观委婉询问事故起因,是否是因为谢慎第一次上学,还没来得及适应所致时。
余愿得的母亲许云君立马心领神会到何观的意思,她说话也同余愿得那样,有时颇直言不讳。
“昨日是刘家的孩子先找的他麻烦,那几个小子同他们父母一样,仗着主家出了个官人,就嚣张跋扈,干那种狐假虎威的事干惯了。莫说欺辱学生,就算是夫子,不少也给他们威胁着说要叫主家辞了,去挑别的人来当。”
何观松了口气,“那我家谢慎还是占理。”
她话还没落,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头往旁边一看,方才拖拖拉拉不愿跟上的谢慎,这会是装作板着一张小脸,目不斜视地跟在她身边。叫许云君看了,不由笑骂一句,“知道我们都给你撑腰,便就跟上来了是吧?”
谢慎抿嘴不说话,他肩上的姑妄言却积极叫着,“是的”、“是的”。
但占理也只是占理,无论怎么,那学校都是刘家的地盘。若是夫子偏心那些孩子,非要给谢慎一个处分,甚至叫谢慎退学。何观能做的,也就最多在嘴上争个胜负出来。
如此一想,何观便感觉额头有几分微疼。
此地三家大户,能一同想出以钱券代替银子、铜钱这些实钱的法子,还能叫其他人都认可遵守,那关系势必不会差。而此时若得罪了刘家,谢慎能否去另两家的学舍上学都成问题。更严重的怕是在这城中都待不下去。今日就得回去收拾东西,再寻它处了。
若是真到如此地步,也不知还能不能来得及去看胡令令,至少得给她配上一程的药吧。
就是不知她下次随诊,还能不能有其他擅长女科的大夫给她看。
何观一路走一路想,表情越发严肃,神态竟和谢慎有一两分相似,叫许云君诧异说俩人这会还真有姐弟相。
两个孩子进课堂去,进去前许云君给他俩各塞了几块饼子。何观则被带去见了夫子,还没说上两句,夫子便又请何观去另一个房间,说见掌事,可房间内却站着两男一女三号人。
何观只得先自我介绍道:“何某不才,是李家医馆新到的大夫,也是昨日入学学子谢慎的姐姐,请问诸位是?”
那二男一女倒好分辨。其中一男一女穿着织锦的袍子,身上还缀了些首饰。另一位则是襕衫的儒生打扮,头戴和何观一样的方巾,这位也先开口说自己身份,也确实如何观所想,这位便是掌事,就行了礼。
“这一两位…”
同何观回过礼后,掌事语气颇正式地为何观介绍道:“这位大人,是刘老爷第三房生的儿子,亦是刘大官人的庶弟。那给谢慎撞掉两颗牙的混小子,就是这位的儿子。旁边的夫人,便是那混小子的母亲。”
这用词用句,叫何观有些疑惑,从头听下来只觉得掌事对这两夫妇十分看不起,算是连基本的礼貌都给抛掉了。
那两人也是尴尬的应了掌事的话,顺便说了自己的姓名。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何观不清楚,但互相介绍完毕,三方免不了一套客场话。
一番互相吹捧后,掌事提了下昨天发生的事,到底是因为昨日已经有夫子训过许妈妈了,今天就主要是刘家那俩夫妻挨着掌事的训。那掌事言谈中都是偏袒谢慎的话,又说是新来的,又说小刘家小子三两岁。又翻起既往的旧账来,说刘家小子欺辱那些没大姓本家的孩子也不是一两次了。
那妇人表情颇不好看,紧了紧袖子,咬牙说:“我早同他爹说过了,那孩子出生就比别的孩子闹腾,名字该取能把他镇住安静下来的,可他爹非说问了家里长辈,孩子五行缺火,就给叫了刘炽这个名!这火补来补去,不是补到自己身上,就是补到家里人身上。”
一旁的男子拂须,颇为无所谓道:“既往旧事,现下提及也无意义了。至于炽儿掉的两颗牙,算是他在学堂中不守规矩,还随意欺辱人的代价。昨日府上的大夫也已查过,两颗牙合该是这段时间掉的,身体其余处也未见什么异常,此事就这般揭过吧。”
“是啊,是啊,就这样吧。”
那掌事却不松口,继续对着两人说了番,他们教子不严,所以孩子顽劣,不敬师长,还欺凌弱小的话,指责两人未尽父母之责。
一旁站着的何观沉默着旁听,但到最后也没逃掉那掌事的训话。掌事叫她现在就得好好管教谢慎,说谢慎性格刚强、睚眦必报、过刚易折,如果一直这样,未来必定走不长远。
何观嘴上应是,心里却只当听了个响。
类似的话,在她年岁尚小时,郎中也模仿过其他人的语气神态对自己说过,但表演完后,郎中又像那些人背后说何观闲话一样,同何观说起那些人来。说那些人倒是会做人做事,惯会管教别人,却混不上什么名堂,也没见家里出什么上善若水、和光同尘的哲人、圣人,可见他们给别人的议论,自己也不会去吸取教训,去遵守。就可盖棺定论是假借道理来贬低他人的伪善之词。
但这掌事也是个颇为刚强性子,方才说的这番,该也是出于善心,可惜遇见的是我。
何观稍一分神,险些错过掌事重申的学馆的规矩,说若下次再出现这种事,是刘家小子先招惹的谢慎,就罚刘家小子回家去,由刘家人自己教导。若是谢慎去招惹刘家小子,则是谢慎回家去自学,莫想要再进他这学舍了。
这惩罚措施上是偏心向刘家他们了。
虽知道这事情有可原,但偏心得这么明显,看来方才那番话掌事确乎是吸取到教训了。
何观向掌事看了一眼,掌事说自己事情已毕,两声招呼后离了房间,留下何观和刘家那俩夫妻私下再聊聊。
何观觉得没甚么聊的,那俩夫妻却都换上了一副办正事的神态,恭敬喊了她一声何大夫。随即男子从怀里抽出一张裱在织锦上的请柬,好不正式隆重!
“我那嫡兄,也就是前朝的翰林学士、礼部郎中、知制诰、知寿春府事,听闻你来后,便一直想找机会给你拜帖,约在我们家茶楼一叙,今可算找到机会了。”
说完便行大礼将请柬奉上,何观忙回礼接过。不知刚才那些话是客套还是怎么,也说了套类似的,“有劳先生跑这一趟了。我初来贵地,对你们这儿不是很熟悉,若是知道,合该这些日子抽些时间去见见你们几家大姓的老爷。”
那两夫妻又很是惶恐地说:“不敢、不敢。”
脚下一动也未动。
何观便当着他俩的面拆了那帖子,细看起上面的文字,没有日期,格式也颇有错漏,想来不该是那位刘大官人所写的,也难怪这两位不走。
“若无意外,后日该是辛酉日?便定在那天吧。”
“好,我们回府同我那嫡兄回复。”
何观推测的最坏情况没有发生,也算是得个好结果,就是不知那刘大官人找她有何事。
寿春…寿春……
何观回忆了一番。
前朝末期因大疫多年,就算是帝王家也难开枝叶,皇嗣不是夭折便是未及加冠就染疾而终,到后面更是选无可选,连旁系宗室都几乎死绝。所以最后几次科举、明经,只要是与皇姓相同的应试者,都会因发于一源这种理由而受到重用偏爱,但依旧改变不了天子势弱的情况,硬叫下面那些认为天子德已失的儒生、豪强捧出来一个摄皇帝,还生生逼死了好几个正常的皇帝、皇子,最后选了一个痴儿作傀儡,天子众权,在那时就已被瓜分。
那摄皇帝无非是推出来的标靶,但总归是被叫上了一声皇帝。而他能被推出来,是因为时天下兴一句“竖杆中天一女子、一止之月一丘山”。彼时儒生信奉谶纬之学,离合之后认为此句所指的是野合之人将代天下,改朝为魏,就推了不知其父,来自魏地的摄皇帝出来。9
掌权之后,摄皇帝便颇爱鬼神祥瑞之说,甚至可以说是当今天下兴起这股风气的始作俑者。但神鬼之说也难为前朝续命,摄皇帝带着痴儿末帝四处改建国都,一会去长安,一会去寿春,还去寻了大兴、大顺、永业等地方,可天下依旧大乱,前朝气数将尽。
后面摄皇帝代痴儿皇帝下旨,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愿法尧禅舜,得天下富安”,彻底篡夺了前朝的江山。
可惜伪朝刚立,那自称为新帝的摄皇帝还没正式告天,就在他选定的国都建安城外,被暴民割下了脑袋。10
下次天下安定之时,则是十几年,二十几年之后的事了。在这期间何观时睡时醒,居无定所,但好似、确乎、也许曾经在那被升为国都的寿春中呆过…莫非,那刘家的官老爷在那里见过她?
9.“竖杆中天一女子、一止之月一丘山”参考自字触。竖竿中天——未,一女子——安,一止——正,丘山——魏。
10.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论语尧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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