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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障
靠近这人,便能闻到他身上被冷香掩盖的药味,很不寻常。且凌华虽始终端坐,可他的坐姿看似放松,实则上半身透着僵硬。
就仿佛他的下半身被牢牢锁在原地一般。
凌华公子沉默了片刻,琴音早已停歇,“在下抱恙在身,需常年用药,气味难闻,冲撞仙子了。至于琴音......娱人娱己的雕虫小技罢了。”
“是吗,既是雕虫小技,那些客人又为何变得浑浑噩噩、情感尽失?我宗门的几位师姐师妹可是在靠近这小院时便出现了离魂前兆。”明渡向前逼近一步。
“那些人心神失守,与我的琴音无关。”凌华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情绪,“我本是见仙子身上气质不凡,想结识一二,不料仙子竟如此针锋相对。仙子若不信我,大可现在离去。”
这时在下逐客令了。
明渡盯着凌华片刻......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凌华公子的逐客令并非全然是出于对他盘问的抗拒。
再追问下去,恐怕也难有进展,反倒容易激化矛盾、打草惊蛇。
“既如此,叨扰了。”明渡不再多言,利落地收剑回鞘,转身便走。
他快速走出听竹院,院外众人见他出来,立刻将他围住。
“如何?”祝温凉问道,见他无恙,松了口气。
明渡将院中对话,以及自己观察到的细节尽数道出,“此人身上疑点重重,但他口风甚紧,问不出什么。”
奚洺止“哗啦”一声展开梦死扇,啧啧两声,“听着像是个被拴住的病美人,有意思。”
祝温凉沉吟片刻,“他既如此防备,白日恐难有收获,此案诡异,需从长计议。不如我们在这销魂阁留宿一晚,夜间再行探查。”
众人对此并无异议。
既然决定留宿,白日里枯等也是无趣,众人皆对这青楼的男人没甚兴趣。奚洺止伸了个懒腰,“走走走,好不容易来这江南一趟,不逛逛怎么成?师叔带你们去个好地方......老扮女人看着真不习惯,都换回来换回来!”
一行人于是寻了个僻静处,解除幻形,恢复了本来样貌。脱下那身别扭的女装,几位男弟子皆是松了口气。
奚洺止早年没入天行宗时便是江南人,对这里倒是熟门熟路,他领着宗门众人在街巷中穿行,最终走到一处临河而建的房屋前。
原来奚师叔所说的好地方......就是酒肆啊。
这酒肆看起来颇有年头,酒旗招展,酒香站在店外便能闻见。
“掌柜的,上几坛你们这最好的酒!”奚洺止跨步进店,身后的小辈们相互对视一眼,又拿眼觑了祝温凉一眼,见他默许,便也都跟着进去了。
众人落座,与方才在青楼相比,此处的氛围显然更让人放松。
酒菜很快上桌,每个人碗里都倒上了清澈的酒液,酒香四溢。
“来来来,机不可失,这酒只有江南才喝得到啊。”奚洺止端起碗豪迈地饮了一口。
明渡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清冽微辣的酒,还在回忆竹院中的细节,越想越觉得古怪,凌华公子的眼神看似平静,却又好像暗藏着痛苦。
结果,大家似乎低估了这江南佳酿的威力,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下,大家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全都喝得酩酊大醉。
事实证明,这江南美酒纵然口味清新,却更是不能贪杯,因为后劲十足。
奚洺止站在桌上,此刻神志不清,手里挥舞着从小二手里抢来的鸡毛掸子,开始了激情演讲,“想当年我奚某人未入天行宗时,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什么算命测字看相摸骨,那都是手到擒来......”
宗门众醉鬼:“奚师叔威武!”
明渡:“......”他一直在想案件,心事重重自然浅尝辄止,待到反应过来时,大家都醉成了这副德行。
就在这时,公孙了“哇”得一声哭出来,惊天动地,涕泪横流,“裴师兄你救救我啊!我突然想起我出行前不小心把丹房炸了,还没告诉师尊,这次肯定又要被罚扫茅厕了!”
被抱住大腿的裴夕照一脸嫌弃,他倨傲地甩开公孙了,呵斥道,“放肆!你们这些修仙的整天神神叨叨,一群呆子!放开我!本少爷要回府!”
他居然连自己早就拜入天行宗这码事都给忘了,一心只想回他那凡俗中的裴家府邸。
明渡见裴夕照往外去,心下一急,连忙出手拽他,“裴师兄!你别走啊!”
裴夕照一把甩开他,“谁是你师兄?”
就在裴夕照抬腿要走到门外的时候,鹿眠带着醉意的声音传来,“裴夕照你他娘的回什么回?入了天行宗,还当自己裴家少爷啊?摆什么少爷谱,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裴家祖坟冒青烟才出了你这么个修仙的苗子......信不信老娘一剑削死你?”
这一连串气势十足的话还夹着几句市井俚语,直接把裴夕照给炸懵了,连醉意都被骂醒了几分。
镇住了裴夕照,鹿眠火力全开,开始无差别攻击。
“还有你!奚洺止!”她抬头瞪向桌上仍旧在挥舞着鸡毛掸子吹牛的奚师叔,“给老娘从桌上滚下来!唧唧歪歪!回去我就告诉掌门师伯,你把我们带来喝酒!”
奚洺止非常没出息地被吼得一哆嗦,演讲戛然而止,乖乖从桌上下来了。
“还有你们!”鹿眠指着几个抱在一起肉搏的别宗弟子,“丢人现眼!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公孙了在委屈地小声啜泣。
鹿眠骂完了人,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身子一软,靠着廊柱滑坐在地,脑袋一歪直接睡着了。
明渡一个头两个大,环顾四周,宗门众人皆是醉得不清醒,唯余他一人站在中间束手无策......要不他干脆也把自己给灌醉得了,眼不见为净。
“明渡。”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对啊,还有师尊呢,方才祝温凉一直坐着一言不发,想来应该是清醒的。
明渡转身道,“师尊,大家好像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我们该怎么把他们弄回去?”
祝温凉走到他面前,一双琉璃般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伸手轻轻拂开明渡额前碎发,动作带着怜爱,“怎么这个表情?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明渡僵立原地,瞬间石化。
师尊怎么也醉了......
这下彻底绝望了。
祝温凉见他不语,从袖中掏出钱袋子,一股脑塞进他手里,“给,去买糖吃吧。以后有师尊在,你不会再挨饿受冻,更不会再受人欺负。”
看看眼前眼神纯净的师尊,明渡下意识攥紧了那钱袋。
师尊这是把他当成刚捡回山的时候了。
明渡虽然此刻孤立无援甚是无措,可看着意识不清醒的师尊,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原来师尊喝醉了是这个样子,把他当小孩儿了。
他低唤了一声,“师尊。”
“在。”祝温凉应着,又伸出手,用指尖擦了擦明渡脸颊上他臆想出来的灰尘。
微凉的触感让明渡浑身一颤,他站在原地有些无措,不知做何反应,心跳霎时间加快。
今日是注定无法查案子了,明渡在这家酒肆的二楼定了几个房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哄又骗地把醉鬼们送进房里。
连拖带拽把那几个不省人事的也塞进房间丢上床以后,明渡回到自己的客房。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可他的心不知为何无法平静,只觉得思绪纷乱,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心口滚烫翻涌,叫他坐立难安。
他觉得自己这样很不正常。
一直睡不着,他推开窗,远处的街道仍有零星灯火,心中关于销魂阁的疑虑也再次升起......与其在房间里胡思乱想,不如做点什么。
明渡悄无声息地溜到奚师叔房间,从他怀里摸出那枚可以掩盖转换性别的阴阳佩,灵力微吐中,身形再次化为白日里的女子模样。
他身着黑衣,融入夜色,绕了几圈便到了销魂阁,翻墙而入。
白日里热闹非凡的所在此时安静了许多,只有零星几个房间亮着灯,传出些暧昧不明的声响,想来是公子与嫖客正行共赴巫山之事。
明渡避开了守卫,熟门熟路地再次来到听竹院内。
屋内,灯火通明,透过半开的窗,明渡看见了让他瞳孔骤缩的景象——
凌华公子端坐在琴前,指尖在琴弦上拨动着,而那琴灵力流转、噼啪作响,流淌出的旋律不复白日的冷清亦或是尖锐,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空洞感。在他面前,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
那女子痴痴笑着,眼神迷离,仿佛沉浸在世间最美好的幻梦中。
果然是他!
明渡按捺不住,一把推开屋门,厉声喝道,“住手!”
琴音戛然而止。
凌华公子抬起头,看向闯入的明渡,仍旧保持着抚琴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暗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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