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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辱3
越廷兼职的这家安装公司,什么都装,主要接体量大的急单。这次是音响公司下的单,年底了他们单子多,但自己的安装人员人手不足、分身乏术。
上岗前,领班特意给所有安装人员做了两小时培训——主要是认设备:英国牌子的主音箱,意大利产的环绕,低音炮沉得像实心木墩。所有线材都用天鹅绒包裹,接口镀金,接线时得戴白手套,不能留指纹。
“这些都是蓝色庄园会所订的,”领班指着图纸,“二、三、四层共24个包厢,每一个包厢里都要装一套,墙内预埋了导管,你们走暗线,一个线头都不能露出来。”
“‘蓝色庄园’”啊,那可是开了没多久的顶级会所!”站在越廷身后,一个穿着藏蓝色工服的青年语气里带着欣羡,压低声音和旁边的同伴耳语。
“可不是,定一个晚上的包厢,费用就够我们一年的工资了,不要说还有那些昂贵的酒,消费那么高,还是夜夜爆满,有钱人花钱真他妈不是人。”同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酸道。
【蓝色庄园】,越廷从没听说过。但他不在意地点,只在意安装费——这一单够在仓库搬半个月的了。
培训完,领班拍了拍那台流线型的主机:“知道为什么选这套吗?这牌子最擅长人声频段。那些包厢里,喝酒的、谈生意的、唱歌的……每一声笑、每一句哄,都要听得清清楚楚,像贴在耳边说的一样。”
越廷戴着手套试了试接口。金属触感冰凉,他想,声音若是太清晰,有时未必是好事。
当晚所有安装人员统一着藏蓝色工服,在音响公司派来的技术员斌哥带领下进入蓝色庄园。
本来该是白天来的,白天的客人少,但蓝色庄园那边就是很急,哪个包厢没有客人或者客人走了就赶紧让人进去装。
安装过程繁琐而安静。越廷在培训的时候记住了每一个安装细节,虽然是第一次安装音响,但动作间谨慎迅捷,毫不拖泥带水,利落干脆。
技术员斌哥看了,都想挖他到自己公司做专业人才了,跑到越廷一组一起协助安装起来。
最考验耐心的是布线。所有线缆都必须穿过预埋在墙体和天花板内的导管,不能露出一丝痕迹。越廷托着那捆包裹着黑色天鹅绒的线,看着斌哥像外科医生般精准地将线头穿入墙上的小检修口。
灰尘在临时工作灯的照射下缓缓飘浮。
悬挂主音箱时,大家都绷紧了神经。沉重的箱体需用特种吊架精准固定,角度稍有偏差,声音的“焦点”就会散掉。斌哥在上方校准,越廷在升降台上扶着箱子,根据指令做极细微的调整。
“好,稳住。”斌哥低声道,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
全部完工已是深夜。最后的调试简短而专业。斌哥在每个包厢都播放了一段测试音轨——低频沉稳不闷,高频清亮不刺,一段爵士乐仿佛将小型的现场搬到了房间中央。
“成了。”过完最后一个包厢,斌哥关上设备,房间瞬间沉入一种昂贵的寂静里,“哈哈,在这里,连呼吸声都能听清。”
大家欢呼起来,为工作顺利完成!越廷没说话。
然后大家又马不停蹄地收拾着工具,收拾好了,推着小车从后勤通道离开,都想早点回去休息了。
走到半路,越廷将手伸进衣兜,想拿手机看看时间——神色微变。
斌哥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我的学生证掉了。”越廷停下来细想了一下,“大概掉在楼梯拐角那个包厢里了,在那个房间我从口袋里拿了手套,那时候掉出来了。”
斌哥急着回公司交接,“那你回去拿一下吧,知道路怎么走吧。”
越廷点头,一个人返回拐角的包厢,斌哥急匆匆地走了。
进入包厢,打开灯,目光搜索,在音响主机柜下方的阴影里,静静躺着一张卡片。
他弯腰捡起。是他的学生证。
迅速将学生证塞回内袋,再次环顾确认房间已恢复绝对整洁,这才关灯。
当他刚带上沉重的木门,一转身,就看见一个女生从不远处一扇门内踉跄冲出,长发微乱,面色薄红,身后隐约传来男人的哄笑。
她一眼看见越廷,一开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即冲过来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猛地攥住他的袖子:“越廷……越廷你在这?!”
越廷一怔,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余敏。之前在清洁公司时的同事,是一个单亲妈妈,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儿。
在殷峥的别墅那晚……就是因为她有事不能去,方经理才让越廷临时去顶班。
她比记忆中瘦了许多,眼眶下有淡淡的青灰,但眉眼依旧清秀。余敏声音发颤,抓着他袖子的手指节泛白:“帮帮我……里面客人非要我喝酒,我喝了一杯就晕得厉害……女儿还在家等我……”
越廷皱了皱眉。第一时间想抽出袖子,但余敏攥得死紧,竟没抽得动。
看来余敏现在在这里工作,他向来不爱管闲事,尤其在这种声色场所。
可余敏眼里滚动的泪光和哀求的语气,尤其是一叠声地“我的女儿在家等我,我的女儿……”
越廷脚步顿了顿。
就在这僵持的几秒里,身后的鎏金浮雕门突然被推开,一阵混杂着酒气与香水味的喧嚣涌了出来。
几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嬉笑着围上来:“跑什么呀小敏?张少还没尽兴呢——哟,这谁啊?”
不由分说,两人被半推半攘地带进了包厢。
灯光是暧昧的暗金色,空气里凝着烟酒与果盘的甜腻。
殷峥坐在沙发里,眉目在灯光下泛着淡黄,但无损俊秀,身旁的美女心动,想靠他更近,他挥手不着痕迹地挡开,有些烦躁地点燃了一支烟。
就不该答应这个张天阳今天来这里。
前些日子为了决赛的项目,和杜闵他们一起着实熬了好几个大夜,好不容易提交了,回家躺了几天才缓过劲儿来。
和赵昭明成诲他们出去玩了一趟,今天才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了张天阳的电话,说好久没见了一起聚聚。
张天阳这小子荤素不忌,脾气大,玩得比他还花!要不是因为张天阳家是基业长青集团最大的供货商,他根本不想来。
为了彼此面子好看,他来了,来了五分钟就开始后悔。张天阳非拉着一个送酒的侍应生调侃,让人家喝酒,对方大概是不想喝吧,拉拉扯扯吵吵囔囔的,殷峥听得头疼。
这也是他最瞧不上张天阳的一点:女人嘛,要讲究你情我愿。不愿意就算了,难道就找不到愿意的女人吗?何必整这一出呢?闹笑!
他正准备说一声,让还在那边骂骂咧咧的张天阳算了——
包厢的门打开,推推攘攘地进来一群人。
越廷一眼就看见沙发中央的殷峥——
他穿着薄薄的灰色毛衣,领口微敞,袖口随意挽到小臂,指间夹着一点猩红的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见到越廷,殷峥抽烟的手放在嘴边停顿了几秒,显然有些讶异,随即抬了抬眼皮,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才将指尖的烟夹在嘴里。
越廷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脊椎爬上来。他直视殷峥,声音像结了冰:“你只会这些手段吗?强迫、威胁?做个男人吧。”
殷峥脸上的散漫瞬间冻结。他慢慢把烟从唇边拿开,眸色沉得像是暴雨前的浓云。
“操,哪来的愣头青?”旁边一个穿花衬衫的年轻人蹿起来,指着余敏骂道,“她自己答应喝五杯拿一万小费,现在想赖账?扫老子的兴!”
余敏瑟缩了一下,脸色惨白地望向越廷。
殷峥却忽然抬手,止住了张天阳的叫嚷。他目光在余敏脸上停留片刻,像在回忆什么,继而嗤笑一声:
“原来是你。上次想‘美救英雄’没机会……”他转向越廷,眼底浮起戏谑的冷光,“那今天给英雄个机会,让他英雄救美,怎么样?”
他从桌上拿起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将燃着的烟蒂按进杯底,狠狠碾了几下。烟灰在酒液中散开,烟蒂浮沉。
殷峥走到越廷面前,酒杯几乎抵到他唇边:“喝了。张少就不计较了。”他侧头瞥了眼花衬衫的张天阳,对方立刻咧嘴笑起来:“对,喝了就当没事!”
越廷盯着殷峥,下颌线绷得死紧。就在杯缘触到嘴唇的瞬间,他猛地挥手打开——
“啪!”
酒液洒出大半,殷峥拿着酒杯的手背红了一片。那红痕仿佛烧进了他眼底,眸中渐渐涌上血丝。
“看来你没变。”殷峥声音低得危险,“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抬眼:“按住他。”
周围人有些迟疑,张天阳却吼起来:“愣着干嘛?按啊!”
五六个人一拥而上。越廷奋力挣扎,却被推倒在沙发深处。鹅绒沙发软绵绵地陷下去,让他无处着力。
殷峥大步走过来,俯身,左手狠狠掐住他下颌——骨节用力到泛白,右手握紧掺着烟灰的酒杯就往他嘴里灌!
“殷峥——!”
越廷从齿缝里挤出嘶吼,杯壁撞在牙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酒液混着烟灰灌进喉咙,沿着下巴淌下,浸透了棉质的里衣。
酒里加了冰,冰冷的湿意从胸口蔓延到腰腹,激得他浑身一颤。
殷峥像是被越廷进门时那句话彻底刺中了。灌完一杯,他示意人又倒满五杯,杯沿都溢着琥珀色的光:“她答应的五杯,你全替了。”
越廷在沙发上挣扎,黑沉沉的眼睛像暴风雨前的海,死死盯着殷峥。殷峥居高临下地回视,嘴角噙着冰冷的笑,仿佛在看一只徒劳扭动的困兽。
后来他们索性不用杯子了。有人直接撬开越廷的牙关,将瓶口塞进去,烈酒一股股往喉咙里冲。酒劲极猛,粗暴的灌法让越廷很快视线模糊,殷峥的身影在晃动的水光里分裂成重叠的残像。
殷峥将手抵在越廷锁骨,狠狠下压,低头看着那双逐渐失焦的眼睛。里面的愤恨、屈辱、轻蔑……
终于一点点褪去,变成涣散的空白。
就该这样。他想。这双眼睛,不该有情绪。
“行了。”殷峥松开手,任由越廷瘫在沙发上剧烈呛咳。他转向张天阳,脸上已恢复漫不经心的笑,“这儿脏了,换间房吧。今晚所有开销,记我账上。”
包厢里爆发出欢呼和奉承。张天阳跟在殷峥身后兴奋地道:“够意思啊!殷少!”
人群簇拥着他们离去。
余敏这才从角落哆嗦着爬出来,扑到越廷身边:“小越……越廷!你怎么样?”
越廷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烧灼般绞痛。耳边嗡嗡作响,余敏的哭声像电钻往脑髓里凿。
他挥开她试图搀扶的手,踉跄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他从来不喝酒,不想喝、也没有条件喝。何况这样多、这样烈的酒。
吐到最后只剩酸水,他脱力地滑倒在地,仰面望着天花板浮雕模糊的轮廓。脸上烧着酒醉的薄红,眼底却凝着一层冰。
“殷峥……”
这个名字,从他齿间极轻、极冷地逸出来,浮在空荡的卫生间里。
等越廷有了点力气从卫生间出来,余敏还在外面等他。
站在沙发旁,她缩着肩膀,脸上带着泪痕,不敢过来,“越廷,今天谢谢你,对不起,我……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越廷看着她,脸上的薄红还没褪去,眼神却漠然没有温度,“为了你的女儿,不要再来这种地方工作了。”
余敏脸色苍白,这份工作能挣更多,能得到这份工作其实不容易,而且大多数客人都很礼貌,今天倒霉,遇上一个不讲理的。五杯酒,五杯酒,就可以有一万的小费,她本来觉得自己可以的,没想到度数这么高,才一杯就头晕了,五杯喝完还能有意识吗?
她女儿还在家里,自己不能一夜不归啊,想跟客人说算了,客人不同意,她一时着急害怕就跑出门了,刚好遇到越廷,下意识跟看到救星似地,谁想到上次在别墅找越廷麻烦的富少爷也在,灯光昏暗,她进包厢那么久竟都没认出他来……
又连累越廷受这无妄之灾,余敏内疚得眼泪不住滴落。听到越廷让他别在这里干了,她忙道:“我会,我会的,我会重新找工作。”
越廷对余敏没有同情,哪怕在别人看来对方哭的样子称得上楚楚动人,他只是想到那个小孩子,如果没有妈妈陪伴,夜晚一定很难熬吧。
这时包厢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个穿着深灰色制服的高大男人,身材清瘦,戴着帽子和口罩,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工牌,推着一辆不锈钢多层推车。
“诶?还有客人在吗?经理说客人已经走了,让我来恢复包厢。”声音很低,像压着嗓子在说话。
余敏身上穿着侍应生的制服,对方应该是不确定越廷的身份。
“走了走了,客人已经走了,我们这就离开。”
不等余敏说完,越廷提步向门口走去,穿着灰色制服的包厢服务员将推车推向一旁,低下头,模样恭敬,侧身让越廷先出去。
二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那一丝熟悉感,再次在越廷心头滑过。
没有再理会余敏,越廷快速从后勤通道离开,他的头还晕着,推开门,一股寒风迎面袭来,顿时让他清醒不少。
步伐踉跄着走进外面的黑夜。
被他甩在身后的蓝色庄园,五楼一间布置异常奢华的私密包厢内,一个面容平凡、身材普通的男人端正坐在沙发上,脚边放着一个黑色手提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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