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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镜碎一
宋绒是在消毒水的气味里醒来的。
意识像沉在深海底的石头,一点点往上浮。
先感觉到的是声音。
仪器规律短促的滴滴声,远处隐约的说话声,还有自己呼吸时,氧气面罩里轻微的气流声。
接着是身体的感觉。
浑身软绵,骨架似被抽走了,只剩下一滩沉重无力的皮肉。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喉咙干涩发痛。
她挣扎了好几次,终于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视野起初是模糊的一片白,慢慢聚焦,才发现那是天花板。
一盏节能灯管嵌在中央,没开灯。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墙上投出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缓慢地旋转。
病房。单人病房。
她转了转眼珠,看向旁边。
床边挂着输液架,透明的药水正一滴一滴顺着塑料管流下来,注入她左手背上的留置针。
床边摆着心电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曲线和数字。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宋绒心口略微一松。
紧接着,记忆如同雨后春笋,一支支钻出地面。
阳台,月光,照骨镜,结晶山,白发垂地的姑姑,还有最后那阵天旋地转的坠落感…
姑姑!
宋绒猛地想坐起来,可身体沉重得宛若死肉,根本不听使唤。她只勉强抬起一点头,剧烈的眩晕便狠狠砸了下来,逼得她跌回枕头,大口喘气。
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
病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白大褂的秃头老医生探进头,见她睁着眼,眉毛挑了挑,没立刻进来,先回头朝门外说了句:“醒了,进来吧。”
然后,宋绒就听见了莫天赐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一丝不可思议:“啊?真的?”
咚咚咚的脚步声冲了进来。
先闯进视线的是那头乱糟糟的辫子,
莫天赐没化妆,脸色憔悴,眼圈乌黑,嘴唇干裂起皮,身上套着件皱巴巴的T恤和运动裤,脚上趿拉着双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水晶”拖鞋,整个人看起来跟逃难来似的。
“绒绒!”她扑到床边,眼珠红丝密布,“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你晕了多久吗?一个礼拜!整整七天啊!”
七天?
宋绒愣了一下。她感觉只是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没想到竟过去了七天。
“我...”她开口,声音嘶哑难听,“水...”
莫天赐赶紧转身去倒水,手忙脚乱地差点没把暖水瓶打翻。
老医生走过来,掀开宋绒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肺,按了按她的腹部。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老医生声音温和,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魔力。
“没力气...头晕...”宋绒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有刀子在刮。
“正常,躺了这么久,肌肉都有点萎缩了。”
老医生收起听诊器,“烧早就退了,身体的各项指标也基本恢复正常。之前一直昏迷不醒,我们也没找到明确的原因。现在醒过来就好,再观察两天,如果一切稳定,就可以出院了。”
他说着,又转向莫天赐,脸色又严肃起来:“小姑娘,我再说一次,你们年轻人追求新奇可以理解,但搞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弄出人命来就晚了!这次是运气好,你朋友醒了,下次呢?”
莫天赐像个挨教导主任训的小学生,低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裤缝上,不断点头:“是是是,医生您说得对,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搞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老医生摇摇头,没忍住又多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按时吃饭”,这才转身出去了。
病房门关上,莫天赐还维持着那副低头认错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她偷偷抬起眼,瞄了瞄门口,确认老医生真走了,这才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垮下来。
宋绒看着她那副样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想笑。
她真的笑出来了。
声音很轻,带着点病后的虚弱。
莫天赐被这突兀的笑声引得转过头,一呆,也咧开嘴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又红了:
“你还笑!你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那天晚上你‘砰’一下就倒下去,我怎么喊都喊不醒,浑身烧得跟火炉似的!我叫了救护车,送你来医院,医生查来查去就说‘不明原因昏迷’、‘不明原因高烧’...我…我以为你要死了!”
她说着,眼泪珠子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赶紧用袖子去擦,结果越擦越多。
宋绒看着她,心头一暖,同时夹杂着一阵愧疚。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莫天赐的手背:“对不起...”
“谁要你道歉!”
莫天赐抽抽鼻子,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把温水递到她嘴边,笨手笨脚用吸管一点点喂她喝,“赶紧好起来才是正经!你知道这七天我怎么熬过来的吗?”
“天天挨医生训,那几个小护士还在背后小话我搞封建迷信,还得应付你们公司那一波波探病的员工!”
“对了,你公司那个姓王的副总来了几次,每次都问我你到底怎么病的,我说你劳累过度晕倒了,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杀人犯!”
宋绒喝了水,喉咙舒服了些:“辛苦你了,红姐呢?”
“红姐前天来的,哭得稀里哗啦,非要留下来陪夜,我好说歹说才劝回去。她今天应该还会来。”
莫天赐说着,又想起什么,表情变得有点古怪,“还有...那个苏砚深也来了。”
宋绒一愣。
“就上次救你那个,咱们学校那个校草呗。”
莫天赐观察着她的表情,“他昨天来的,右手还打着石膏,带了两个下属模样的人,拎了大包小包的补品,什么燕窝虫草,堆了半个床头柜。听说你还昏迷着,问了我半天情况,我说你是劳累过度晕倒的,他好像不太信……不过人倒是挺有礼貌的,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宋绒沉默。
她和苏砚深不熟,大学时几乎没说过话,上次他救了她,她付了医药费,给了补偿,以为就此别过,再无交集。没想到,他会来探病。
“他...说什么了吗?”她问。
“就问你好不好,什么时候能醒,需要什么帮助之类的。”
莫天赐坏笑的看着她,“校草看着比大学时更帅喽,你们嘿嘿嘿...”
眼看话题要歪,宋绒赶紧打断:“镜子呢?”
莫天赐的神情一下子萎顿下来,蔫头耷脑的:“碎了...”
“什么?”
“照骨镜...在你晕过去的同时,裂开了。”
莫天赐叹口气,“镜面碎成了三块。我捡起来放在盒子里,不过,肯定拼不回去了。”
宋绒心头沉甸甸的,愧疚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那是莫天赐祖传的东西,据说传了好多代,就这么毁了。
“对不起...”她低声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莫天赐猛地抬头,眼圈又红了,“是我逞能,明明功力不够,非要动用照骨镜!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昏迷这么久...”
她说着,又哭起来,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了。
宋绒眼神柔柔地望着她。
这个平日里没心没肺,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姑娘,此刻哭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她心里蓦地一软,轻声说:“怎么能怪你呢?是我非要试的。镜子...我会赔。”
“赔什么赔!”莫天赐抹了把脸,“镜子碎了就碎了,人没事就好。你是不知道,你昏迷那几天,我...我真的快疯了。”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这七天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宋绒倒下后,莫天赐吓懵了,扑过去叫她,怎么也叫不醒。
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她手忙脚乱地打了120,救护车来的时候,医护人员看到阳台上的“祭坛”和碎成三块的镜子,眼神都怪怪的。
到了医院,急诊医生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外伤,但高烧42度,昏迷不醒。
抽血、CT、核磁...能做的检查都做了,结果一切正常。医生也纳闷,只说“先退烧,再观察”。
那一晚莫天赐守在急诊室外面,看着护士进进出出,听着仪器滴滴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断回想施法的过程,是不是哪个步骤错了?是不是她念的咒文不对?还是...镜子本身就不对劲?
凌晨四点出头,宋绒的烧奇迹般退了,可人还是没醒。被转到普通病房后,医生给出的诊断是“不明原因昏迷”,建议观察。
莫天赐六神无主,辗转再辗转,终于鼓起勇气给老家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她妈接的。
听她结结巴巴说完情况,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然后炸了。
“莫天赐!你个死丫头!老娘跟你强调过多少次,照骨镜不是你这种半吊子能碰的!让你不要碰!不要碰!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你自己肚子里有多少东西,你自个没数吗?连《八卦九宫》都搞不明白,就敢开坛做法?你朋友没当场暴毙,都是她祖宗保佑了!你个傻犊子的玩意儿××××”
莫妈的怒吼透过听筒,震得莫天赐耳朵嗡嗡响。
她握着手机,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怂的跟个鹌鹑似的,一句话不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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