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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5
长久以来紧绷的弦忽然有一天松了,池华就病了一场。
她在清晨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卧室天花板上熟悉又陌生的水晶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现在不在小镇,她回了家,昨天是母亲的祭日,以及——
她新结识了一位特殊的朋友。
她从床边摸来手机,一条新闻消息弹了出来:“花开一瞬”:云海陵园梨花林上演“集体绽放”奇观,专家解析晚春气温骤升或为关键诱因。
“……”
池华忽然对她的这位梨花树朋友有了一点实感。
她刚想坐起来,一阵剧烈的晕眩感压得她又倒回了床上,她愣了下,抬手摸了下额头,似乎有点烫。脑袋也有些沉。
发烧了么。
但心情却很轻快。
池华缓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起身,披了一件修长的苔绿色睡袍,打着哈欠下了楼。
“早。”
黎宴一如既往地在客厅里等待她醒来,微笑问候。
从前池华没有认真想过,如今知道他是一棵梨花树,倒是能跟很多细节上对上——比如他修长挺拔的身姿,比如他总是静默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
就像养在客厅的一株安静的植物。
“早。”
她循着记忆从客厅抽屉里翻出来了体温枪,对着自己额头来了一下。
“这是什么?”黎宴凑到她身边。他总是对人类的新鲜事物感到好奇,不过现在他可以直接向他的人类朋友询问了。
“体温枪。”
说完,那银白色机器发出一声“嘀——”。
屏幕上显示着37.8℃。果然有点发烧。不过温度不算太高,感觉也还行,应该还不用吃药。
“你怎么了吗?”黎宴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嗯……有点发烧,问题不大。”
她烧了热水,顺便煮了点粥吃,然后窝在阳台的沙发上晒太阳。
今天是个晴天。
“你们树是不是应该也要多晒太阳?”
阳光落在黎宴身上,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却又像是在他的身体内部折射了——他没有影子,浑身晶莹剔透。
池华忽然有点手痒想画画——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特别的光影。
“嗯,植物生长需要阳光,但是我还好。”
池华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捧着陶瓷杯喝了一口热水,“是因为你……”她舌头打了个结,“……修出人形了吗?”
黎宴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她的用词,最后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或许吧,我没有见过其他能变成人的植物。”
这回轮到池华意外了,她代入理解的是小说里的那种什么草木妖精修炼成人的设定,而且看黎宴的样子,大约还是古代的时候就修出了人形。
原来只有他一个吗?
“那你是很久以前就能够变成人了吗?”池华试图确认这个猜测。
这次黎宴很快地点了头,“是的,可能有几百年了吧,我记不太清了。”
几百年吗。真是漫长的生命啊。
“那你这几百年里在做什么?”池华有些好奇地问道。
“做树。”
池华:?
电影小说里不是应该都在和古人把酒言欢,然后知道很多历史秘辛、人间异闻吗?
怎么他真的只是在做树吗?
大概是池华的表情实在看上去太茫然了,黎宴又补了两句。
“我变成人之后就可以离开树身行走了,但我仍然可以回到任何一棵梨花树里,也能生长出新的梨花树。”
事实上,这几百年里黎宴一直在寻找池华,他以树的形式在很多很多的地方停留过,但却从来没有感知到她的气息。于是大部分的时候,黎宴的确就真的只是在做树而已。
“所以……中心公园那棵梨花树是你?花店的那些梨花枝也是你?”
“嗯。”
“那雨夜的雷电击中的也是你吗?”
“……嗯。是我。”
池华想起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和那棵被劈得崎岖破碎的梨花树——她从未见过那样惨烈的、几乎摧毁性的雷击现场,更何况那不是一般的梨花树,而是活了几百年的黎宴。
认识了黎宴,她就不能完全再用原先的方式来看待这个世界了。池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那些……不是普通的雷电吧。”
啊。她真是聪明呢。黎宴面色如常,笑盈盈地颔首,“是给我的一点惩罚。”
他说得波澜不惊,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似的,池华眉心却跳了一下……是“惩罚”吗。
她揣摩着字句问道,“被击中……严重吗?”
黎宴语气轻松,像是不甚在意,又像是在宽慰她,“还行,就是碰不到东西,被当成幻象了。”
池华:“……”
“要不是现在恢复了一点,能开花了,恐怕还在被你当成幻象。”
池华一时无言,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这种事情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是真的啊……更何况你看上去那么了解我,就像是根据我的记忆构想出来的……”
池华说着说着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没了声音。
她在沙发里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窝着,右手撑着脑袋,一双明艳的眼睛微微仰视,直直地看向立在旁边的黎宴。
像是洗耳恭听,等一个解释。
黎宴对上了她的目光:“……”
他们一坐一立,明明是池华仰视他,黎宴却从她的目光中感到一点莫名的压迫感。他忽然有点心虚起来。
该怎么解释呢?黎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能够看见他,于是便也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同她交谈,更何谈解释这一切。
解释——这几百年。
“……做树的时候经常见到你。”他只是这样说。
“这栋别墅外边路上的梨花树我也停留过。”
事实上那里原本没有梨花树,是因为他停留了才长了一棵出来。
池华微微挑眉。
黎宴却不肯再说下去了。
但不用想池华都知道肯定不止这一棵树,他既然不想说,她索性也不再为难他。
池华抬手摸了摸额头,还是有些温度,她在暖融融的阳光中打了个哈欠,决定就此补个短觉多休息一会儿。
于是她找来一条薄毯披着,慵懒地窝在阳台沙发上,阖上了眼睛。
“我睡一会儿。”
“待会儿见,黎宴。”
“好。”
黎宴没有动。
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连皮肤上纤细的绒毛都清晰起来,脸颊透着一点薄红,唇色却很淡,黑发随意地散落开来,几绺顺着她的脖颈延伸而下,苔绿色的睡袍掩映在乳白色的薄毯中。
黎宴守着她,看着她,忍不住想,他百年来所寻找的就是此刻这种感觉——
平静。
平静得令人感到安心。感到眷恋。
这是只有她才能带给他的感觉。
……
池华睁开眼。
发现自己睡在一个极其老式的躺椅上。但还算舒服,她有些疲倦,不想动,就又睡了回去。
头顶是一棵开白花的树。她慵懒地眯着眼,分了几分精神辨认了一下。
是梨花树。
现在似乎正是春天。斑驳的阳光从花树缝隙间洒落而下,微风暖融融地吹拂着,偶有白色的花瓣掉落下来。
她惬意地阖上了眼。忽然感到一片柔软的花瓣落到了她的面颊上,带着细微的凉意。
池华睁开了眼。
如瀑的雪色长发垂落,是黎宴。他靠得很近,朝她伸出手。
面颊的那点凉意,是他的指腹。
黎宴见惊扰了她,收回了手,神色有几分怔然,“真的可以碰到了……”
池华的意识一半陷在梦里,此时忽然回过神来,也愣住了。
“你能碰到我了?”她的声音有点哑。
面颊的那一点微凉的触感此时渐渐灼烧起来,不似虚幻。更有愈演愈烈之势,不知怎么的,连带着她的耳后都烧起来了。
“好像是真的。”黎宴说着,再次朝她伸出手。他神情认真,似乎只是想再次检验一下。
池华忽然生出一点古怪的感觉,迟疑了一瞬,把手放进黎宴从袖间伸出的手中。
那只手并不像他的主人那样看上去清冷纤弱,而是意外地充满力量感,宽大而修长,包裹着她的手,将她从柔软凹陷的沙发中拉了出来。
池华站在了黎宴面前。一点凉意从他的掌心中传导过来。
“你的手好烫。”黎宴微微蹙眉,像是认真体会着久违的触感,又觉得有些奇怪……她似乎有些过于烫了。
黎宴打量着她,“你病了吗?你的脸好红……”他有些担心,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摸她的额头。
他的声音落下,细密的麻意忽然从池华头皮炸开,她猛然抽出手,转身进了客厅,拿出搁在茶几上的体温枪,对着自己来了一下。
屏幕上显示着38.4℃。
池华:……
她竟然一时分不清是真的发烧更严重了还是……
啊……就是烧糊涂了吧,她到底在想什么……
池华揉了揉太阳穴,找来退烧药吃了一颗。
“你没事吧?”黎宴跟了进来,抿着唇看着她,目光中隐隐有些不安。
池华顶着尚未褪去的热意,在发烧的晕眩中看着那双漂亮又真挚的银灰色眼睛,只觉得头更晕了。
“……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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