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是你，还是你

　　研究生开学报道前夕，仲知才去买了新手机，又去营业厅办理了新号码。
　　旧SIM卡和那部屏幕有道裂痕的旧手机一起，早已被她锁进了柜子最底层的木箱里，仿佛这样就能把过去也压进无声的角落。
　　崭新的手机，崭新的环境，她望着镜中神色平静的自己，决心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篇章。
　　开学后不久，她便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冷静，走进了国家司法考试的考场。
　　考场的空调风带着纸页的油墨味，仲知捏着笔的指节没有泛白——从前刷题时总慌着“万一漏看知识点”，此刻却能顺着案例的逻辑往下沉，连卷子里复杂的合同条款，都像被她拆成了清晰的主谓宾。没有了过去那种患得患失的杂念，她的头脑异常清晰，思路流畅。
　　考试结束后，她才主动与谢辰取得了联系。
　　整个暑假，一个沉浸在备考与自我疗愈的沉默里，一个在进行酣畅淋漓的毕业旅行，两人只是偶尔通个电话，报个平安。
　　这次隔了许久的通话，格外漫长。
　　两人交换着各自的近况，仲知语气平静地讲述着沪市潮湿闷热的天气，迥异的饮食，以及她对新学校的初步印象。
　　当谈到司法考试时，她的声音里才透出一丝熟悉的锐气：“感觉还不错，状态比想象中好。就算有科目不过，明年也一定能拿下。”
　　整个通话过程，她们都极有默契地绕开了那两个名字，仿佛那是一片需要小心规避的雷区。
　　直到通话即将结束，谢辰的声音忽然轻了些，背景里传来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像是在斟酌字句。
　　“那个……云驰前段时间问我你的近况，说发你微信没回，打电话也关机。他还念叨着等开学稳定了，找时间我们三个一起吃个饭聚聚。”
　　谢辰顿了顿，连呼吸都放轻了，“我当时……就说你现在忙得很，没敢多提，含糊过去了。”末了，才轻声问，“知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过了足足一两分钟，仲知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坚定与淡然：“辰辰，很多人都说，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做朋友。”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落在玉盘上的珠子，清晰无比，“我也想过退而求其次，维持着那份友情，但是……我做不到，我也不想为难自己。既然早就决定了要断，那就断得干干净净吧。”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段友情，本就是因秦观而起，那么因他而结束，也算有始有终。如果以后云驰再问起，你就告诉他，我已经来沪市上学了，刚入学千头万绪，学业也忙。再说……我手机前段时间‘丢’了，刚‘补办’好卡，很多联系人都没了，具体情况你也不太清楚。
　　云驰那么敏锐的人，一两次这样的托词，他就能明白。我相信，以你们俩的聪明和默契，以后自然会避开我和秦观的话题。时间久了，我和他，就会慢慢从你们的交往中自然剥离出去。只要不影响你和云驰之间的关系就好，毕竟，谁也无法预料你们未来的发展会怎样，对吧？”说到这里，仲知甚至轻轻调侃了谢辰一句。
　　在她看来，谢辰和云驰一个热情似火，一个爽朗阳光，性格相似，其实颇为般配。但谢辰从未主动提及，她便也绝不刨根问底。
　　分享秘密是信任，而尊重对方的隐私，保留适当的距离，同样是友谊深厚的体现。
　　谢辰在电话那头笑骂了她一句，却没有否认，这个话题便就此轻轻揭过。
　　时光如水，匆匆三年。
　　这三年，仲知像一块被投入洪炉的精铁，更像停不下来的陀螺，在学业与实践中被反复锤炼，愈发闪耀出坚韧而耀眼的光芒。
　　课堂上，她总能在导师抛出的民商法案例里第一个抓住争议核心，笔记旁画满红笔批注。
　　深夜的实验室里，她逐字打磨论文的论据，直到台灯把她的影子拓在墙上，和书架上的法条书叠在一起。
　　寒暑假的律所里，她抱着案卷跑遍沪市的法院，从帮律师整理证据链，到独立写好一份答辩状，连律所的指导老师都夸她“把法条嚼碎了揉进了实务里”。
　　这些经历，让她比同龄人更早地熟悉了职场的规则与节奏，为她日后的事业铺平了道路，大大缩短了适应期。
　　她与谢辰保持着固定的联系频率，通过视频通话，分享生活中的点滴。
　　聊天中，云驰的名字偶尔会被谢辰提及，但也只是“云驰最近升职了”“云驰路过学校一起吃了顿饭”等这样轻描淡写的叙述。
　　而“秦观”二字，则彻底成为了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忌，从未被提起。
　　在这三年里，谢辰与云驰的“友谊”也在京北延续着。他们保持着不算频繁但稳定的联系。
　　云驰会以“哥们儿”的身份请谢辰品尝新发现的餐厅；谢辰也会在云驰工作遇到烦恼时，以“局外人”的视角给他一些犀利的建议。
　　他们一起看过几场电影，参加过几次共同朋友的聚会。
　　有次云驰约谢辰吃火锅，毛肚刚下锅就随口提了句“长安的火锅还是辣得过瘾。”话刚落，两人都静了半秒。
　　谢辰夹起一片羊肉，笑着打断：“京北这家的麻酱调得才绝，你试试加两勺韭菜花？”话题转得自然，却谁都没再提“长安”两个字。
　　他们之间，仿佛真的立着一堵无形的墙。
　　所有的话题，都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长安和沪市。
　　即使偶尔不可避免地涉及到过去的大学生活，提到那两个人，也会被迅速地带过——“仲知在沪市好像挺忙的”“秦观在学校应该还不错吧”，然后便是默契地转换话题。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那是对方心中一块不愿被触碰的领域，维持现状，是对彼此，也是对远方朋友最好的尊重。
　　这种微妙的分寸感，让他们的友情在一种平静的轨道上运行，未曾靠近，也未曾远离。
　　研究生毕业在即，面对留在沪市发展的众多优厚机会，仲知却做出了一个让许多人意外的决定——回京北。
　　经过三年沪市生活的浸润，她依然无法真正爱上这里梅雨季节的黏腻、饮食的甜淡口感，以及快节奏下略显疏离的人际氛围。
　　但让她做出这个决定的，远不止这些表面的不适。
　　当年选择沪市，一是因为东吴法学院民商法那全国第一的金字招牌（京北政法屈居第二，但差距微乎其微）；二来彼时她内心充满了想要逃离的冲动——逃离京北的天空，逃离那个充满了与某人共同回忆的校园。
　　然而，三年后的今天，她发现自己可以坦然面对那段往事了。它不再是心口的刺，而是青春纪念册里一枚褪了色的书签，安静地记录着曾经的悸动与成长。
　　更重要的是，她的职业规划逐渐清晰——在民商法领域深耕数年后，她发现自己对企业并购与金融法律实务产生了浓厚兴趣。而京北作为全国的金融监管与央企总部聚集地，在这一领域的实践机会与学术资源得天独厚。
　　加之谢辰也已收到京北某大型企业法务部的offer，多次向她提及他们团队正需要她这样兼具民商法功底与跨界视野的人才，未来有极大的合作可能。这份来自挚友的认可与切实的职业引荐，让她看到了回归的无限可能。
　　她开始想念京北的秋，京北政法大学门口的梧桐叶会铺成金色的路，踩上去沙沙响；想念胡同里的涮羊肉，铜锅沸腾时，麻酱的香能飘半条街；想念冬日里呼着白气走过的天桥；更想念谢辰，想念两人从前挤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分喝一杯少糖的珍珠奶茶，看月亮爬过教学楼的顶。
　　她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回到那片曾经让她仓皇逃离的土地，从容地开始她真正的职业生涯和崭新生活。
　　沪市的梅雨还沾在窗沿，仲知收拾行李时，把写满笔记的司考教材、律所实习的工作证，还有谢辰寄来的京北银杏叶标本一起放进箱子。
　　她看着窗外的黄浦江，忽然笑了——当年南渡是为了逃开回忆，如今北归，是终于能带着回忆，从容地走向新的生活。
　　南渡的雁，历经风雨，羽翼已丰。如今，她要朝着熟悉的天空，飞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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