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幡动
夜家祖上夜启是开国功臣,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被封为定国公,传到夜秉平这代,夜家有两子,嫡子夜秉平,次子夜秉中。分院后,夜秉平住祖宅,夜秉中祖宅东侧建造新宅,名“东承府”,取得是承续家族荣光之意。
定国公府正门是两扇朱漆大门,门楣上悬着块褐底墨字的牌匾,题着“定国公府”三字,门前的青砖地被仆役扫得一尘不染。
肃穆,井然。
因着夜昭已和夜府门口侍卫吩咐了,闻真出入夜府倒是很自由,她跨过了门,刚绕了青砖砌的影壁,差点撞到人,刚想道句歉。那人一脸疑惑,问:“闻大夫,您这是急着去哪啊?”
闻真一抬头,这人竟是安宁,道:“我……没事,刚刚心里想事,没注意脚下。”
是啊?她急什么呢?像夜家这种权贵世家,连太医也能请过来,她一个普通大夫急着去看什么伤势呢?
安宁看到了闻真提着的医箱,眼珠一转,哭丧着脸道:“闻大夫,我家公子遇刺了,血流不止,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大夫去看看他吧。”
府上的主人出事,于情于理,客人都该去探望探望。她点点头,道:“我去看看。”
急急躁躁的算怎么回事?闻真放慢了脚步。影壁后的垂花门开着,梁坊花板上雕着蝙蝠、莲花,再往里走,中院两侧种着枫树、桂树。
枫叶红得热烈,桂花香气袭人。闻真站定在汉白玉台阶下,告诉仇管家自己的来意。
仇管家是个身材矮小,体型浑圆的中年男人,这两天是他负责闻真的餐食,已经认识了她,笑道:“闻真姑娘,请进吧。”
闻真被仇管家领着进了花厅,迎面走来个身怀六甲的妇人,穿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月白色的软缎褙子,整个人华贵端庄。
仇管家满脸堆笑,快步向前,躬身拱手道:“夫人慢走,等主子明天精神好些了,我让小厮去您府里说一声,省得您还挂着心。”
那妇人回了什么,闻真没听清,她只目不转睛地看那妇人腹型偏沉——不是圆润下坠的稳当模样,反倒像坠着块沉铁,压得她步态发僵,每一步都透着不易察觉的滞涩;再看她面色,虽敷了薄粉,却掩不住眼睑下淡淡的青影,不是孕中常见的血虚黄气,而是带着些瘀滞的暗沉;这人抬手扶腰时,肩颈下意识绷紧,呼吸都浅促得很。
闻真望着那人的背影,腹型、步态、气色、呼吸,凑在一起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违和。她心里吊上了块石头,恍恍惚惚地跟着仇管家走,一直到她坐到了椅子上,还没缓过神来。
仇管家候在了门外,夜昭靠在床上。屋子窗明几净,敞着的窗框被浓郁的银杏和松柏充盈,案几上,香篆炉飘出袅袅清香,萦绕在闻真和夜昭之间。开阔轩敞的卧房内,只有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夜昭见闻真心不在焉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侧着脸问她:“你是来看我的吗?”
他的声音冷冽,像屋子里零陵香。
闻真想。
“嗯,是。”她看向夜昭,男人脸色苍白,唇色也淡了,愈发显得眉毛、头发如墨一般浓重,整个人气质清冽、面容俊美。胸前白色葛布缠绕勒紧,外衣微微敞着,隐隐能看见宽阔有力的肩,劲瘦的腰。
这是一个练武的人。
夜昭把被子往上盖了盖,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来看我呢?”
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救了真狗吧。
闻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就没回,“刺你的人是谁派来的?”
“你不妨猜猜看。”
闻真不自觉地蹙了蹙眉,翘起了二郎腿,“只能是姜承业。”
只能,夜昭微微挑了挑眉,问:“那你是谁派来的。”
“一个月前,我做了个梦,冥冥之中有个人指点我,让我帮帮夜大人,顺便做弄一下贪官。”闻真手搭在膝上,晃着小腿。瞧着男人浓墨却不重彩的脸,随口胡诌道。
夜昭快习惯了她胡说八道的本事,顺着她的话道:“那人的心愿你替他达成了,你呢?有什么打算?”
“回我的家,当我的大夫呗。”闻真又扫了眼夜昭的伤口,嘲道,“没想到夜大人家里的大夫能力这么一般,这布不能裹这么紧。”
他没找大夫,在屋里叫安宁简单包扎了下,故意没包紧让血渗出来给人看的,这伤口不深,刺的地方也是无关紧要的皮肉,他不以为意,小伤过几天也就长好了。
夜昭笑道:“闻大夫带着医箱来,不是来帮我处理的?”
闻真眼神收回来,打了个转儿,又看向夜昭,语气轻快道:“我看诊,可是要收费的。”
夜昭拨弄着帐幔上的真丝流苏,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假意恭敬道:“我按船上的价格付您,您那金尊玉贵的手给治吗?”
“当然了。”闻真眉开眼笑,叫守在门外的小厮端了盆净水。
她净了手,拿起了锋利还闪着寒光剪刀,伸手准备剪开葛布。
“等等。”
夜昭突然握住了闻真小臂,闻真才看见他眼不眨地盯着剪子,她皱着眉,侧着眼瞟他,一脸疑惑:“怎么?”
夜昭看着她的眼,语气还颇有几分防备,道:“我能相信你吗?”
闻真倾着前身,手臂被人捉着,活动不了,腰间泛上酸意,她不耐烦道:“堂堂的大理寺少卿夜大人也是练过武的人,这手指上还有磨出的薄茧,会被个微不足道的刺客刺中,不是练武方法没用对,就是故意做给人看的吧。”
夜昭松了手:“启卷书院那晚,安宁和砚青遇到了个抢书的黑衣人,据他们说黑衣人身材纤细,身量不高,就是你吧?”
闻真剪开了葛布,把伤口赤裸裸的漏出来,拿黄酒冲了,回道:“病人呢,就应该好好休息,少说话,以免牵扯了伤口,又耗费心力,不利于恢复。”
话被呛了回来,黄酒刺激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夜昭不由自主的绷紧上身,得,到底人家是大夫,话都有凭据的,他不占理。
他谨遵医嘱,闭了嘴。
身前的姑娘舀取瓶子中的黄粉,往伤口上撒去,额前细软的头发掖在耳朵上,微微抿着嘴,神情认真,长睫如丝,颤如蝶翼。
她其实离着不近,可夜昭觉得女孩的呼吸铺洒在皮肤上,像火舌一般咬了上来,惹的一小块皮肤不堪的灼热起来。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感受不到伤处皮肤的痛,反倒是皮下的心脏不胜其重的怦怦跳,他竭力地压下去,可效果全无,反倒惹了一手心汗,直到闻真给他缠好了布巾,收拾好了医具,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才缓缓散了。
“这是我自己研制的药方,很管用的。”闻真大手一挥写了中药方,“这药一天吃两顿,饭后,要一天换一次,伤口不要像之前那样缠得太紧,会压迫经络血管,二次出血,郁热生脓,不利于伤口的恢复。不出意外,左右一个月就好了。”
仇管家忙上前接了方子,他身高和闻真差不多,老年斑一溜水儿的趴在脸上,褐斑旁的眼弯了起来,语气和蔼道:“哎呀呀,府上的人都不会这些,闻大夫医术高明,女中翘楚,就烦请您再多住几天照料照料谦哥儿吧。”
见闻真要开口,仇管家又见缝插针的补了一句:“闻大夫爱吃的糟蒸全蟹和蟹胥府里有的是,闻大夫想吃多少有多少,还有什么爱吃的尽管吩咐我,老头子我活了一辈子,就会琢磨吃食。府上的厨子多,总有合姑娘口味的。”
闻真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吃的净得发亮的盘子,脸有点发烫,也是,仇管家知道她爱吃这些的在情理之中。
冬月蟹肥,蟹黄的油香、蟹膏的绵密和蟹肉的甘甜仿佛回荡在她的唇齿间,她咽了口口水,心甘情愿道:“好,那我就留住几天,麻烦仇管家了。”
“这算哪门子麻烦,能留姑娘小住,实在是府中荣幸。姑娘安心留住,诸事老奴安排,定不扰姑娘清净。”
“诶。”闻真笑着点点头,又问道:“仇管家,方便问问今天看到的,那位有孕在身的夫人是谁吗?”
仇管家和夜昭对了个颜色,得到了默许他说道:“那位是东承府家的主母何清。”
何清,这何想必就是俞都四大家的何家了。
东承府夜家和何家位高权重,用的大夫想必也是顶尖的,哪个不比她学识渊博,闻真心道,她又是瞎琢磨,瞎操心。
自从跟着姐姐学习医术,她为了积累经验,锻炼能力,起初是见了谁都先望神、望色、望形,望态,也就是中医里的四诊中的“望”,观察完了就说给姐姐听,来验证自己的看法,在一次次练习中提高自己的技术。
这也让她养成了一个毛病:也就是见了人先观察人家身体怎么样,可她瞧出了别人的病就没办法忍着不说,每每苦口婆心的说了后,常常报答以上下审视和莫名其妙的目光,那眼神明摆着:你一个黄毛丫头,想骗我找你买药,没门。
也是,谁也不想在坐下好好吃碗面的空闲,遇到个人来招摇撞骗,还义正严辞的说自己身体不好。
磨砺久了,出师了,她也就逼着自己改掉了这坏毛病。但积久的习惯还是潜埋在意识里,时不时悄无声息地显现一下,想遏制自己的时候,已成后知后觉。
姑娘,为时已晚,不可救药啦。
闻真披着落日的余晖到了章家,把看诊挣的钱给了春夏,又和秀兰磕着瓜子,东一榔头西一棒锤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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