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太难摘,可我偏要

作者:吉无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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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 章


      第二日一早,周语端着咖啡推门走进办公室时,脚步不由自主顿住了。

      谢妄背对着门,立在落地窗前,整个人浸在淡金色的晨光里。

      轮廓沉稳,却比往日少了几分锋芒,多了一种……不寻常的沉静。

      那不是运筹帷幄的从容,也不是陷入思索时的专注,而是一种更难以捕捉的情绪——

      周语在脑中翻找词汇,最终勉强找到了一个词:惆怅。

      像是有什么极要紧又极难决断的事,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以他跟在老板身侧这些年的经验判断:谢妄的情绪光谱清晰、克制、利落,但绝对没有惆怅这种情绪色调。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谢妄已经转过身来。疏淡与沉稳的神色掩去了方才的异样,只余下公事公办的利落,仿佛周语刚才看到的只是光线错觉。

      “过来。”谢妄走回办公桌后坐下,语气清晰而干脆。

      他简要提起沈聿珩昨晚提出的建议——将论坛的讨论成果系统化整理,集结成书。

      “你跟进一下,尽快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初步方案。”

      “出书?”周语眼睛一亮,迅速领会到这背后的深远意义,“将瞬时的思想交锋,沉淀为可流传的经典文本?这意义非同小可。谢总,您这步棋走得真是……”他由衷赞叹,

      “目光长远,格局开阔!”

      “是你们沈总的想法。”谢妄纠正他,语气平淡,却特意在“你们”二字上落了力。

      周语心思何等活络,立刻从这微妙的用词和重音里,咂摸出不同寻常的意味,并精准地将其与昨晚那场“单独饭局”勾连起来。

      “您……昨晚是和沈总一起用的餐吧?”他试探着问,语气里掺入了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有话直说。”谢妄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目光没什么温度,却也没有阻止他。

      周语索性放开了些,脸上堆起诚恳的困惑:“我就是有点儿想不明白。这等了许久才单独约上这么一回,花好月圆……呃,良辰美景的,您二位不兴致勃勃地谈谈风月,反倒兴致高昂地……深入探讨起商业了?”

      他顿了顿,小声嘀咕,像是自言自语,又分明是说给谢妄听,“再说了,这等关乎行业未来格局的宏图伟略,为何不直接移步办公室来谈?让我也旁听学习一二,成长了,最终不还是报效止行嘛。”

      谢妄没有打断他,甚至颇有耐心地等他把话说完,连那点嘀咕都听得清清楚楚,才慢条斯理地、字字清晰地接道:“都谈了。”

      “都谈了?”周语一愣,脑子飞快地转了几个弯,试图理解这简练回答下的多重可能,“哦——那就是,商业谈活了,风月……谈、谈死了?”

      他尝试着理解,“您这把火烧了这么久,筹划了那么多,昨晚那阵势,都没能把那座‘冰山’给……撼动融化几分?还是说,沈总功力深厚,自动化水,反把您这团燎原之火给……直接灭了?”

      他说得自己都有些绕晕了,最后又努力往回找补,试图从商业成果上肯定这次会面,“不过,无论如何,能顺势敲定这么一桩奠定行业地位的大事,总归算是……不虚此行,大有斩获。”

      “都谈得,”谢妄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却似乎飘向了窗外某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很快活。”

      周语瞬间被噎住,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接话。

      这句话的信息量……着实有点过于庞大了。

      而且,这回答本身,就透着一股子反常。

      按谢妄平素的性子,听到他这般绕着弯子的调侃,多半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眼尾倨傲地一挑,甩过来一句狂得没边却又理所当然的反问:

      “有你谢总谈不妥的风月?”

      那般恣意张扬,那般胜券在握的笃定,才是他熟悉的老板。

      可眼下这句“都谈得很快活”,太平静。

      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非一场值得玩味的风月韵事。

      太正经了,正经到几乎剥离了所有暧昧的、私人的色彩。

      甚至,太不符合“很快活”这三个字本身该有的情绪逻辑。

      实在是不像谢妄会说的话。

      而这平静底下,周语分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近乎疲惫的……郑重?

      仿佛那“快活”二字,承载着某种远超愉悦本身的分量,让人不得不收敛所有的轻浮。

      “既然昨晚如此……快活,”周语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目光仔细描摹着谢妄眉宇间那抹并未完全散去的沉郁,

      “那为何谢总您今天,反倒看起来……心事重重?”

      他顿了顿,仗着多年的情分,又不怕死地小声补了一句,试图用调侃冲淡这过于凝重的气氛:“是……意犹未尽,还是未曾尽兴?”

      这一回,谢妄没有立刻回答。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被戳到无关痛痒处时那样,甩来一个警告的眼神或一句带着笑骂的呵斥。

      办公室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片刻之后,谢妄伸出手,拉开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盒未拆封的烟,动作不算生疏,却也绝非烟民那种信手拈来的娴熟。

      周语心里“咯噔”一下——谢妄没有烟瘾,平日里压力再大,谈判再胶着,应酬场合再烟雾缭绕,他也极少主动碰这玩意儿,至多是礼节性地点燃,任其静静燃尽。

      一旦见他主动取烟,那必定是遇到了真正让他想不清、剪不断、理还乱,需要靠一点尼古丁来帮助凝神,或者,暂时麻痹一下那过于活跃、以至于纠缠成团的纷乱思绪。

      上一回他抽烟,还是不久前,第一次主动出击被沈总毫不留情地拒绝后。

      这一回,显然也还是为了沈总。

      他看着谢妄抽出一支烟,低头点燃。打火机“咔嗒”一声轻响,火苗窜起,映亮他低垂的眼睫和挺直的鼻梁。

      周语忽然间,有几分明白了。

      毕竟,那位沈总是何等人物?是能在与谢妄的正面交锋中反客为主的;是能在滔天舆情中顺势借力,将一场几乎灭顶危机化为轰动性公关案例的妙人。

      这世上,哪有永远的、绝对的猎手?再高明的布局者,也有可能踏入自己亲手编织的、原本用于捕捉猎物的罗网中心。

      狩猎的,自然也有可能被捕获。

      谢妄沉默地吸了一口烟,任由那辛辣的气息侵入肺腑,再缓缓吐出。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广阔的天空,那里面盛着的,或许是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关于昨夜与未来的,纷繁思绪。

      谢妄今天到公司异常地早。

      不是因为起得早,而是——他昨晚彻夜未眠。

      昨晚在餐厅,他用上了这辈子所有的克制,才将那个吻,仅止于吻。

      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让更进一步的渴望,暂时囚禁于理智的牢笼。

      回程的车不是他开的。

      司机安稳驾驶着,密闭的后座像一座被夜色包围的小小孤岛。

      沈聿珩安静地坐在他身侧,望着窗外流动的夜景,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些……难以捉摸。

      谢妄却像个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珍宝的孩子,内心被一种混杂着兴奋、珍视与不安的躁动填满。

      他需要不断地“确认”,确认这份拥有是真实的,确认怀里的温度不会消失。

      他伸出手臂,揽过沈聿珩清瘦的肩,用了点巧劲,将那人带向自己,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头。发丝蹭过下颌,带着清爽干净的香气。

      他的手滑下去,落在那一截柔韧而紧实的腰线上。隔着衣料,五指张开,缓缓收拢,丈量着腰肢的尺寸。

      再下一秒,他拉过沈聿珩的手。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是能执笔画稿、凿石雕刻的艺术家的手,也是能执掌家业、承担重责的继承人的手。

      他先是十指紧紧扣住,感受两人掌心贴合的温度。紧扣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松开,转而用拇指和食指,一根根捻过那修长的手指,从指尖到指根。

      最后停留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指腹与掌心带着薄茧——那些是沈聿珩与冰冷坚硬的玉石、金属打交道多年留下的痕迹。

      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胸腔里那股强烈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冲动,怂恿着他去撩拨,去得寸进尺,去说:沈聿珩,坐到我腿上来。

      他想用更紧密无间的拥抱来填满那丝不安,想感受对方全部的重量与依赖,想用更彻底的姿态来确认这份突如其来却又渴望已久的归属权。

      但话在唇边滚了滚,终究被咽了回去。

      深夜,独自躺在空旷的大床上。

      黑暗吞噬了所有视觉上的干扰,却将其他感官的记忆无限放大。

      那些被理智暂时压下的画面与感受,此刻挣脱了束缚,带着更甚于当时的鲜活与热度,蛮横地、反复地侵袭着他的脑海:

      沈聿珩在他怀中,是怎样从最初的僵硬与戒备,在他坚定而温柔的引导下,一寸寸软化下来;双唇是如何在他强势的进犯下,从生涩的迟疑变为笨拙却无比真实的回应;那声压抑在喉间、几乎微不可闻,却如同最细软的钩子般挠过他心尖的闷哼;以及搂紧他腰身回应时,微微颤抖的指尖……

      每一个细节,此刻都像被慢镜头回放、又被无限放大,带来一阵阵贯穿脊柱的战栗、直击灵魂的愉悦悸动。

      烧得他血液滚烫,心口发胀。

      然而,紧随这极致愉悦浪潮席卷而过的,是退潮后冰冷的空虚与迷茫。

      他让沈聿珩这座曾经如如不动的“亭”,在感应到他的扰动后,回应他以情动。

      他得到了一直想要的。

      然而,当昨夜“得到”成为事实,巨大的满足感还未褪去,更没有转化为踏实的喜悦, “然后呢?” 这三个字所带来的巨大虚空与迷茫,便已随之而来。

      他开始惧怕这“得到”是否稳固。

      他赢得了一次战役,却不知道是否赢得了整场战争,甚至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

      沈聿珩太清醒,太自持。夜色掩护下,氛围氤氲中,一次短暂的意乱情迷,不足以代表他的真实心绪。

      或许只是多巴胺与肾上腺素共同作用下的生理共鸣,是长期处于高压状态下一次意外的宣泄与放松,是暧昧场景催化下的自然反应……

      这一切,都绝不足以代表沈聿珩在日常状态下、在完全清醒冷静的理智中,对此事的全部真实心绪与最终态度。

      他无法准确揣测,那层从容淡定的冷静外壳之下,对方究竟是懊悔于昨夜的一时失控,是在冷静、甚至冷酷地权衡此事的利弊或后续可能带来的影响。

      还是……也同他一样,在隐秘的回味、真切的悸动与现实的巨大忧虑之间,反复撕扯、难以决断?

      他同时又忧虑,自己那些看似强势的引领、不容拒绝的靠近、乃至在车上那些近乎标记所有物般的小动作,是否非但没有融化那看似坚硬的冰层,反而在那颗敏感而骄傲的心底,筑起了更高、更厚、更难以窥探与逾越的心理防线?

      他早已习惯于掌控全局,习惯于精心设计每一个环节,优雅而从容地引导目标走入他预设的节奏与轨道,走向他期望的终点。

      一切波动都应在他计算之中。

      可对于沈聿珩,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切的、近乎无力的失控感。即使他机关算尽,似乎终于得到了人,触摸到了那具温润躯体下的真实热度。

      那颗仿佛温玉包裹着的、坚韧而骄傲的心,是否真的愿意为他敞开,依旧是个未知数。

      他也担心自己用错了方式。谢妄比谁都清楚自己手段之多、心思之深、布局之远。他担心沈聿珩昨晚的回应,究竟是回应他谢妄这个人,还是回应他精心设计的一系列“好”——危机救援、资源支持、极致体验?

      如果沈聿珩只是被这些高浓度的、无可挑剔的好所打动,被这种强大的庇护与支撑所安抚,从而在特定的情境下给予了情感上的反馈。

      而并非是被谢妄这个人那些或许并不完美、甚至带着脆弱、偏执、不安与从未示人的真实面目所真正吸引。

      那么,这场他倾注了前所未有耐心与诚意的追逐,与他过去用纯熟商业逻辑达成的那些各取所需、价值交换的合作,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他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从来不是一个被征服后的珍贵藏品。他想要的,是一个能真正与他并肩立于山巅,一起笑看风云、共担风雨,彼此映照的灵魂伴侣;一个能穿透所有世俗赋予的耀眼光环与头衔,看见那个最本真、或许也最笨拙、最脆弱的自己,却依旧愿意与他携手的同行者。

      他惧怕自己捧出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看清分量的真心,最终在沈聿珩清醒而冷静的衡量中,最终被归类为一场更高级、更昂贵,却同样带着计算与收益的投资行为。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继续维持表面风平浪静、一切照旧的商业伙伴模式?显然是自欺欺人。昨夜之后,某些平衡已被永久打破。

      立刻切换成亲密无间、你侬我侬的公开情侣模式?又显得太过轻浮、仓促、儿戏,且与两人各自所处的位置、背负的责任,以及周围无数审视的目光格格不入。

      贸然公开,不仅可能引发不必要的舆论动荡与商业猜疑,更可能将这段刚刚萌芽、无比脆弱的关系,直接置于不必要的风口浪尖。

      他的经验库里,找不到任何现成的、安全无虞的剧本可供参考、套用。

      从前那些或真或假的风流韵事,不过是水过浮萍般的欲望疏解,浅薄到无需任何严肃的定义,更无需考虑之后与未来。

      他也知道,沈聿珩看似清冷、理智,对人对事界限分明,可一旦被他认可,他付出的,必是十足的真情实意。一旦开始,便是认真,绝无游戏。

      他不知道,就算郎有情君有意,他们开始了。以自己过往那看似潇洒不羁、实则对深层亲密关系疏于经营,甚至心存规避的性情;以未来必定更加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

      他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去处理分歧,是否有足够的耐心去磨合差异,是否有足够的担当去抵御风雨。

      最终,给得起一个让沈聿珩觉得值得托付、值得一路同行的尽头?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段绝对不能搞砸的关系。

      正因它如此重要,他才越发不敢像对待以往任何事、任何人那样,凭着一股征服的欲望、一时的热血或习惯性的掌控,就轻易地、贸然地纵身跳入。

      这不是他退缩了,而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沉重地掂量出了“爱”这个字的全部分量。

      明白了它不是一场可以随时开始,又随时潇洒结束的游戏。

      它意味着责任、妥协、主动暴露软肋,以及接纳另一个独立灵魂对自身世界的长久的扰动。

      如何定义这段关系,如何对待这段关系,如何继续这段关系?这成了眼前一道无解的难题。

      这种巨大的不确定性,让习惯了将一切握于掌中的他,感到一种陌生的、令人烦躁的焦虑,与深切的、无处着力的疲惫。

      烟已不知不觉燃尽,长长的烟灰断裂,落在冰凉的烟灰缸里。

      谢妄松开手指,任由烟蒂滚落,与那点灰烬作伴。

      他靠向宽大的椅背,闭上眼睛,试图将脑中纷乱的思绪暂时清空,求得片刻清明。

      却只感到一片更深更广的茫然。

      吞不进,吐不出。

      拿不起,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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